“现在可不行,估计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冉清桓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心中的疑惑却还在按理说,真正魂魄不全的人,不是都看起来呆滞木讷的么?
“说古怪,倒确实是古怪了些,”周可晴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皱眉,“你那时候记不住人,书上的东西念给你听上一边,转头便能背出来,却记不得人,除了我整天和你泡在一起,家里的下人……甚至连爹都记不住。不爱哭,也不爱闹,安静得跟个假人似的。”
“……我还是觉得有点傻……”冉清桓想象不出周可晴是怎么把这么一个小怪物带在身边的,完全没有自觉这个小怪物就是他自己。
周可晴没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都说是母子连心,你本来便体弱多病,自你娘过世后,这情况便更严重了,后来到话都说不出来,吐出来的东西都带血块有老人说这是你娘惦记着你,不忍心你在人间受苦,硬是要把你带走。”
“那我娘可太不厚道了。”冉清桓神色不大好地按按自己的胃,怪不得胃不好,那个时候吐得多了落下的毛病么……
“不许胡说八道。”周可晴横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哭着去求爹爹,爹终于找了宫里面的御医,亲自去看了看你那当年的御医就是如今你府上的管家,郑老伯。”
“哈啊……?”冉清桓呆滞。
周可晴看着他的傻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笑意间多少有些忧虑:“太医当时都摇头了,说你这孩子天生不足,眼下连心脉都淤堵住了,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清桓,我说你多少次了你都当成耳旁风,不要以为你年轻又会些功夫就能不在意,天生的东西要带一辈子的,如今是不在乎,老了比别人更容易留下病根知道不?”
好吧,这里又说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了……周可晴多少有点说教癖。
冉清桓赶紧把话题岔开:“后来呢?”
周可晴摇摇头:“后来的事情我也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爹在的时候一直说不得的,那天晚间异常得很,明明是七八月天,却连一丝的虫声都没有,整个院子都好像静谧得坟墓一般,我当时只是觉得古怪……”她看了冉清桓一眼,“你那天难得地没有闹难受,早早地就睡了……可谁知道第二天便哪里都找不到你的人了。人都说这孩子平日里就聪明得过火,不像是凡间的人,想来是叫神仙收回去了。清桓,爹虽然不愿意多和你接触,可是自己的儿子哪能够不亲呢,因为这整整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没出来,后来派人多方寻访,却一直到死都没有你的踪迹。”
“我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冉清桓不大清楚该怎么说,话题意外地沉重起来,他手上的筷子轻轻地碰到碗边,细微地响动了一声,“真的不知道。”
“周家的儿女都不孝,”周可晴叹了口气,“爹是两朝丞相,他的墓至今在锦阳,虽说一直有朝廷打理,我也实在不该多年不去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边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那个时候少女心里一直有种怨恨,隐隐地觉得幼弟的失踪是因为父亲的不闻不问,有人说长姊如母,而这对都是幼年便丧了母亲的姐弟,在偌大的侯门相府,便如同相依为命一般了。
于是直到出嫁锦阳王,直到入宫。这对父女都没有和解过,就这样一直生分了下去,直到多年后生死两隔。
“现在行路着实不方便,眼下我正和皇上计划着蓼水的事情,过两年修好了水路,”冉清桓笑着往她碗里夹了块肥瘦正好的肉,“去看看吧,我们一起。”
他知道这个已经是中年的女子遗恨的是什么,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了解过这个姐姐,倔强,骄傲,任何时候都不肯稍加示弱,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人这样看来,两个人极相通的这点特质,倒似乎真的是从同一个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周可晴愣了一下,忽然感慨似的看着冉清桓:“到底是懂事了。”
一时安静下来。
忽然,周可晴问道:“我听皇上提到过一个姓凤的神秘人,你不在的这些年,一直是和他在一起的么?”
“嗯……”冉清桓迟疑了一下,“凤瑾是我师父。”
“他对你好么?”这句话憋在她心里,好像快把她那憋得窒息了,终于一口气问了出来,“你那些年过的好么?”
冉清桓无声地笑了:“凤瑾是个好人,平时里和我没大没小的,却真的很疼我。”相依为命十二年,却到今天才好像刚刚认识这个看透风景一样在天涯的断肠人。他失意落魄,像是已经倾尽了一生一世的情意,现在想起来,大概自己于凤瑾,就像那个时候茵茵于自己,“不过这老头子有点自以为是,嗯……就是他老想要什么都替你安排好,死都不消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肖兆说的不错,凤瑾这完全就是拔苗助长。可是自古聪明反被聪明误者太多,偏偏冉清桓又太骄纵嚣张,想雕琢成器,必然要大喜大悲地让他舍生忘死地历练一遭,将他周身的浮躁都沉淀下来才可以。
这道理他一直不明白,甚至在当年因为凤瑾的算计而迁怒郑越,一直委屈了那么多年。
想来小的时候要死要活也是拜凤瑾所赐吧,这老头子当年大概一直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才这样处心积虑地磨砺自己,哪怕将来他再也镇不住肖兆的时候,自己也不至于像个被宠坏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样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周可晴作为当时的一个旁观的人,能看到这许多已经属于不易,冉清桓知道再也没什么别的是可以打探的了,然而他反而疑惑更多了些如梦夫人,他那传说中的生身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术士找上门来说她是妖邪?她和凤瑾又有什么关系?
而小的时候那形如离魂一般的症状又是因了什么而起的?之后又是怎么好的?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死去的?
番外 十五年后的一地鸡毛
清醒记
走在前边的两个人突然勒住马停了下来,新来的侍卫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大人,怎么不走了?”
年轻的君主抬头看看天光,有些不确定地对身边的杨瑾道:“这个时候,是不是……早了点?”
此时是绝对说不上清晨的,就算不是日上三竿,可也差不多了,杨瑾噎了一下,干咳一声:“这个……皇上不是已经写过信了?太上皇应该知道我们几时会到吧?”
郑圣祁叹了口气,挥挥手:“也罢,走吧走吧,反正反正先生要是还没起来,父皇也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在哪等都一样。”
郑越叹了口气,狠狠心,一把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进屋里,洒到床上人的身上,一瞬间照亮了那张看上去无防备如孩子一样的睡脸上。再感官迟钝的生物,按理说突然被这么强的光打一下,也该给点反应吧,结果人家就是微微皱了下眉,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继续睡。
郑越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把那个抱着被子滚的该露的地方都裹得严实,不该露的地方都大大方方晾着的人拦腰抱起来:“差不多起来吧,圣祁他们今天过来我说,你给点反应行不?”
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操心事太多一直睡不好,这人对睡眠的怨念极深,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冉清桓现在已经练成了被人拎到半空中仍保持烂泥状不睁眼的绝学,郑越无语,只得把他身上缠得难舍难分的被子扒下来,腾出一只手去拽他旁边乱七八糟堆着的衣服。
有点冷了,冉清桓吝啬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蜷起身体窝在他怀里,摸索到郑越的下巴,敷衍似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含糊地嘟囔道:“乖,别吵……”
郑越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嗯,放的位置有点不对,冉清桓折腾的时候里衣散开了不少,他的手刚好扶在裸 露出来的腰上没有半点赘肉,皮肤上泛着还没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温热的腰……
郑越的手指几乎是习惯性地往上摸索,一直到了胸前,冉清桓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微微皱眉:“大清早的你做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特别的慵懒味道。郑越动作顿下来,仔细斟酌什么似的:“我在想呢,你说圣祁来一趟也不容易,让他们在外面干等着也不大好……”
冉清桓眨眨眼,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一边要推开他一边道:“我这就起……”话还没说完,猛地被扣住双手按在床上,郑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后来我决定,反正这帮讨人嫌的孩崽子也不是我叫来的,他们自己愿意来,就在门口等着吧!”
嗯,后来么……抗议是有的,不过好像被判无效了 ,于是当朝皇帝郑圣祁带着一干人等在这座荒郊野岭的小庄园门口一直等到了中午。
也好,踩到饭点了。
午膳记
圣祁和杨瑾看着眼前好像随时都带着笑意的男人,恍然间觉得,十几年过去了,他好像没有分毫的改变似的,只是那曾经逡巡在他眉宇间的最后一抹阴霾也不知何时悄然散去了。
“先生……”圣祁忽然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委屈得不行,却不知从何说起。对于他来说,冉清桓要比郑越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亲近得多,他也铁血,小的时候很多情况下,圣祁甚至觉得他有那么一点严厉过了头,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一个个成长起来,甚至要微微低下头才能看到长者的脸。然而当这个男人转过身去,那过去仰望过的挺拔背影,却好似一分一毫都没有变过似的。
冉清桓靠在门框上,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似的感叹了一句:“大了。”
这些年和郑越居无定所地漂泊于不同的时间空间里,圣祁几次想来探访都正好赶上他们不在,算而今,也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
他看看一边的杨瑾,这小家伙,原来娇滴滴的像个小姑娘,居然也长成了这么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杨瑾略低下头:“一别十数年,先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