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郑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有这样疯狂而歇斯底里的表现,“你当初就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才留下来是不是?!从竹贤山到现在,你就从来没有真心过是不是?!七年了……就是狼崽子也该养熟了!你的心肝都让狗叼去了么?!”
冉清桓看着他,深深地、深深地,然后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笑容,他清清楚楚地说道:“皇上教训的是。”
郑越大力把他掼在地上,书桌上的东西被冉清桓宽大的袖角扫到地上,一个茶杯摔倒地上碎了了很多半,尖锐的瓷器将他的手上划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血色蔓延到苍白的手腕上。
两个人都急剧地喘息着,对峙不下。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郑越眼角的“突突”地跳起来,他开口问道,“告诉我我算什么?”
冉清桓避开他的目光。
“算什么?!”郑越咆哮起来,“早年照顾过你让你不好意思违背的陌生人?或者只是因为早年一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叫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是关键时刻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人是么?!”他几乎词不达意起来,“冉清桓,你说话!”
“……”
“还是当初就因为答应某个人什么混账诺言,让你至今不得自由?京城太安逸了而你刚好没有别的人可以想么?!”
“要么你只是利用我利用朕,凌驾于数百朝臣之上么?!”
风刀霜剑……原来都比不上言如雪,冉清桓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蓦地抬起头来,就像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郑越话出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不禁顿了一下。
却见冉清桓轻轻地笑了,一字一顿地道:“皇上圣明,连这都看出来了。”
“你再说一遍”郑越从喉咙里面挤出了这几个字。
冉清桓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笑意好像愈加漫不经心起来,他一只手拢起被郑越撞散的头发,另一只手把自己撑着站起来:“皇上又想听什么了?我说就是。”
郑越的拳头握得发白,关节处传来几声脆响,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拳打在冉清桓的小腹上,后者似乎微小地侧了下身,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躲开,他弯下腰去,却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扶在墙上的手被粗鲁地抓住扭到身后,冉清桓尽量顺着他的力道,然而饶是如此,受过重创的手臂仍然一阵钻心的疼痛。
接着衣服的布料被一把撕裂,精致的朝服在郑越手里好像破布一样。
突然明白了身后男人的意图,冉清桓蓦地睁大眼睛,挣扎起来,骨头一声脆响,他的手臂登时垂了下去,和那时候挂在悬崖下的时候如出一辙的疼痛,额角浸出冷汗,冉清桓咬咬牙,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古怪的手势,被撞得偏离了原来位置的书架旁边一个青铜的花瓶诡异地飘浮起来。
郑越没有注意到
身后,青铜的花瓶飞快地向他的后脑砸过来,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漆黑的绝望、疯狂、以及浓重到了骨子里的恨意,英俊的脸被这种种情绪扭曲得有些狰狞,冉清桓余光瞥见,让花瓶静止在了半空中,那人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他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黯然的悲意,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闭上双目,花瓶在离郑越不远的地方突然失去了控制落在地上,价值不菲的瓶身上被磕出了一个凹槽,没有人理会它……
第十二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爱之深,方恨之切。
整个世界颠倒成无止无休的疼痛,耳畔是他急剧而炽热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动脉,打鼓一样跳动的声音。
没有所谓温情脉脉地前戏,不过是犹如厮杀般的掠夺,可是有人放弃了抵抗,有人看不见悲伤。
满地的狼藉。
冉清桓手心被划的伤口已经凝结了,暗红的血迹凝在手腕和衣服上,一只被郑越硬是拧得脱了臼的手臂死气沉沉地垂在一边,肩膀和后背上有几处磕破的皮肤,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满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他好像屏蔽了痛觉一样,空洞的眼睛盯着墙角的某个地方,任凭身体被牵扯上下。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落在了他的颈子上,像是要一并冲走了所有的情意和尊严。
窗外夜莺今夜哑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越才从他的身体里面撤出来,他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默默地跪在一边,只是看着他,伤痛和悔恨似乎压得他站不起来,书房里面一时安静下来。冉清桓没有抬头,用尚能活动的手拉扯了一下身上破碎凌乱的衣服,衣服的一角被郑越压着,而后者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的手指间忽然闪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干净利落地切下了衣角,把衣服拢回自己身上。
这“撕拉”一声好像唤醒了郑越,他盯着那把锐利的刀,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明白了什么:“清桓……”
冉清桓不理会他,撑着坐起来,手掌压到伤口,血水从结了痂的伤口冒出来,这动作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他眉头轻微地皱皱,冷汗却冒了出来,抓住肩膀处和手臂脱臼的地方……郑越醒悟到他要做什么,忙去握他的手:“别……”
好像没有看到他怎么大的动作,郑越这一抓便落了空,与此同时,骨节清脆地响了一声,冉清桓咬着牙把手臂硬是托了回去,这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抱着手臂缩起身体,喘息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抓得太紧,手掌上的伤口把袖子染红了一大块。郑越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清桓……让郑泰看看好不好,我……”
冉清桓挥开他的手。
一个字都不肯说。
“清桓。”郑越想要一把把他抱起来,“让郑太医看看,我……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先……”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是他一直藏在袖口、方才用来割破了衣服的那把,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一片惨青色。
冉清桓声音沙哑地说道:“放手。”
这是当朝第一个敢把刀子架在九五之尊的脖子上,威胁着让他放手的人,郑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算当年初识,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也只是唇枪舌剑而已,从来没有动过刀子,那人的眼睛里是没有温度的空洞和疏离的冷淡:“清桓……”
“放、手。”
郑越极缓极缓地从他身上把双手撤回来,冉清桓撑着墙壁站起来,五指几乎要插到墙壁里面去,但是尽管有些摇晃,他却没有丝毫的佝偻。他把门打开,略微低着头靠在门扉上:“天色已晚,臣恭送皇上。”
依稀是那年在锦阳里那满是毒气和半死不活的瘾君子的小黑屋里面,彬彬有礼却有着说不出嘲讽意味的言语,郑越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一切在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原点,可是那时候的锦阳王满心的算计,到底能够从容不迫应对……如今呢?
他终于叹了口气,离开了。
原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这般千丝万缕牵肠挂肚的情绪,让人前一刻顾忌着不愿半分惹他不快,只觉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护他周全,后一刻却化身妖魔,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这便是身不由己处么?
若真是如此,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郑越的脚步从来没有这般沉重过,身后一直听不见合扉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去看,忽然那当年南面称孤、序八州而朝同列的天子失却了所有的勇气,甚至不敢顿一顿,回头看一眼那个人的样子和表情,仿佛这样一眼下去,便真的是万劫不复一样。
原来这情,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重。
直到郑越的身影已经再看不见,偌大的一个里院,因了皇上一道谕令而无人敢近前,静得如同坟墓一般时,冉清桓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累极了的闭上眼睛。
凤瑾说,要知道了情的酸甜苦辣,历尽了百世百劫,忘了喜怒哀乐,没了爱憎贪痴,去了六根绝了生趣,已不再算为人他才真正无情。
若非如此这般,便怎么都是无所适从。
他想起当年锦阳城里素衣轻裘、满不在乎的走马少年,想起西兽城里高楼临下、如睥睨天下一般的白衣卿相,想起归域边地喝令三军莫敢不从的绝世名将,却怎么都觉得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记忆像是假的一般,那不肯羁留于任何权柄,放浪形骸天地间的人,怎么能和这个独自一个缩在门口,一身难以启齿伤痕、欲哭无泪的可怜人是同一个自己呢?
无怪老人说,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回头即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