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撇撇嘴,让两人坐下,毫不留情地揭发道:“怎么也是给人吃的东西,比起某人只会烧烤过野人生活的强些吧?我才发现你对黑乎乎一坨一坨似的东西情有独钟,前世什么变的啊?”
“放屁,上回送来的饭凉了还是我热的。”
“嗯,热完了以后还想把炉火给吹灭了,气量真大……”
郑圣祁和杨瑾面面相觑,再次从这两个好像无所不能的长辈身上学到了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靠山下酒楼里派人每日按点钟送饭来也能照样活得好好的。有的人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嗯……但是这两位,貌似都是为了适应自己,改变环境的……
清洗记
“其实,这次来,一来是多年没探访过父皇和先生了,二来,也是给二位报个喜。”圣祁抿了口茶水说道,“刚刚得到大捷的消息,徐思捷和梁函这回真的是扫平了西北狼烟了。”
冉清桓一愣,半晌才轻声问道:“真的?”
圣祁点点头:“先生临走时候的嘱托我们不敢一时或忘,如今十多年了,总算做到了小徐来信说,他亲自纵马到了加图雪山下,迫不及待地想回来见您,叫他说出迫不及待四个字,可太不容易了。”
冉清桓难得的喜色居然上了眉梢,好像当初在山崖下的民居里,听李野说郑越终于一统了天下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欢喜,嘴上却道:“别来,跟我炫耀么?看了生气。”
郑越看着他笑道:“青出于蓝。”
冉清桓终于还是没屏住笑了起来:“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好个梁函徐思捷,我费尽心思了一辈子,也是和塔里木里那个老混蛋打了个平手,居然让他们两个小的如了愿。”
圣祁看着这男人扬眉展颜,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到了里面一丝极细微的怅然意,徐思捷和梁函这两个人,一主智一主勇,一个可冲锋陷阵于千军,一个可运筹帷幄于万里,这是个凑在一起可以颠覆整个天下的组合。
可是冉清桓那时候独自行军西北的时候,正是和郑越几乎分道扬镳的时候,昔日的名将都已经没落隐逸了,只有这个男人,站在无人可拟的高度上,那时万般不胜寒,竟无个人可说。当年在战场上可与之比肩的只有莫罕王塔里木里一个人,却偏偏是水火不容的对手一世之雄之间的你死我活,有时候很难说是幸是憾。
郑越却哼了一声:“巴奇家的蛮子死了么?”
杨瑾道:“塔里木里?巴奇已经病死很多年了,他的儿子没有继承先人的狼性,梁函来信说,那只是个有权有势的兔子罢了。”
郑越冷声道:“死得倒是快。”这男人小心眼起来实在要不得,和塔里木里的仇一直记挂了十多年,要不是冉清桓一直拉着他东奔西跑,说不定他还真做得出跑到西北单挑狼王的囧事。
冉清桓干咳一声。郑越和他不一样,接受了那个东西,便算脱离了三界六道,不可再插手凡人事务。
郑越瞪了他一眼,怨气大大的:“你吃鸡毛了么?咳什么咳,怎么我还就不能提他了?一个长了十个心眼九个让牛油糊住的蛮子,至于让你记挂这么多年么?人家过去跟我说冉公眼神不好,我还不信来着,如今算是看出来了……哼!”
郑圣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仪态全无的父皇,忽然发现自己幼年时候那个不苟言笑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神一样的男人的身影原来是个大大的骗局。
冉清桓脸色很好看,噎了半天才回敬道:“我眼神要是好,能栽在你手里么?”
“那不叫栽,是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哟使不得,陛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咋自己承认是死耗子了呢,臣罪过太大了。”
杨瑾在旁边尴尬地弄出点动静,提示这两位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的老不休还有别人在场,郑越回过神来,镇定地挥挥手,表示不和不讲理的人一般见识:“孩子们来了连些水果都没有么?冉清桓你可真是越来越不懂待客之道了,去去,洗点去,别让人家干坐着。”
冉清桓站起来走出去:“老规矩,一人一半。”
郑圣祁觉得自己悟性还是低了些,没弄清楚先生这句“一人一半”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冉清桓把一个装满了水的泡着水果的盆子端到郑越面前,极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洗到一半了,到你了。”
郑越没有丝毫不适应地接过来,却在收到杨瑾和圣祁快要绝倒的目光的时候,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郑圣祁又开始觉得,儿时印象中那个凡事不紧不慢,城府深沉指点江山的先生……原来也是个大大的骗局。
心中信念似的两个偶像,就在十多年后的这次重逢中,轰然崩坏了。
人生啊,就是这么的充满了意外。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姐,如梦夫人……呃,我娘,到底是什么人?”
周可晴顿了下,慢慢地摇摇头:“这可说不大好,有说是富商之女,还有……”她停下来看了冉清桓一眼,却不言语,后者立刻醒悟,这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了,说出来确实可疑,以周家的地位,一般来说是不屑于迎娶所谓的商贾之女的,哪怕是续弦。
她说道:“我那时候未出阁,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给我听的,真的没有听说过如梦夫人娘家是什么人。”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想来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她那样惊采绝艳的美人,谁还在意这个呢?”
出身的确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冉清桓想,但是他在意自己这所谓的老娘到底是不是人……
“那,再问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先天不足?”
这倒是问倒了周可晴,闻言她也困惑了一下:“这……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奇怪,按说你是足月出生,夫人那时候受到的照顾很周到,绝没有出什么意外……为什么你会先天不足?”
“太医也不知道?”
周可晴摇摇头。
冉清桓发现自己不问还好,一问出来,想要知道的东西便更多了,好多时候,秘密就像是个无敌的洞,督促着你不停地追问下去,他隐隐感觉到这中间些许隐情涉及到了什么东西,周可晴不想说的东西。
他注意到说到如梦夫人的时候,她总是有一点点的停顿和犹豫,语速格外地慢,好像一句话要思量上很多遍才开口,唯恐泄露出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想来……也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用罢晚饭,日头已经完全地偏了下去,宫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这会子是真的要离开了,和周可晴打了招呼,又承诺了过两天再来看她之后,冉清桓揣着一肚子的迷茫抬脚才要回去,却被女子有些迟疑地叫住。
九祥太后极少这样踟蹰不痛快。
冉清桓有点诧异。
“有件事情本是不该我打听的……”周可晴垂下眼睛,竟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上书皇上说,蓼水附近的地方官搜刮民脂民膏,甚至弄出河伯娶亲的荒唐事情?”
冉清桓立刻顿住了脚步:“什么?!谁?”
“据说是你们中书省的张勋张大人。”周可晴有些急切地望着他,“你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么?”
冉清桓闲适的心情立刻跑得无影无踪,隐隐地从中嗅出了一点不详的气息,这事情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按说南巡的是他,他自己都不站出来说话,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拿蓼水作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