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得很。

郑越苦笑,若是被人在自己院子里看了三天仍然没有察觉,那这个人就绝不是冉清桓了,何况是这样炽热而复杂的视线,恐怕从自己踏进这院子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知道,可却不肯抬头看一眼,硬是装做若无其事,欢喜抑或寂寥,全部讳莫如深地在心里想着,念着,然后忘却或是假装忘却。

立后一事,谁不是被逼迫?

人说上位者必当无私情,自古以来,但凡后宫专宠一女子还有红颜祸水之说,何况为了一个男人而干脆荒置后宫?他淡淡地说出“臣复议”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要这人这九州第一人的绝世名将去像个妇人一样争什么么,他的身份、他的骄傲又怎会允许?

当年韩洛尚因先王郑微云而有樊笼之恨,何况他来?然而一直以来一个字都不说,心里那么多的委屈都忍下了,大概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蠢人看不出他的在乎……何况那个时候,他手上分明尚有银刀,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郑越缓缓地摇摇头:“我们过去。”

“啥?”米四儿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陛下,不知道这几天两个人木头桩子似的在这里杵了好几天到底是为什么,果然伟人的思想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

郑越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进去,茵茵往后退了一步,自然而然地抓住冉清桓的衣袖,警惕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个陌生人。

冉清桓拍拍茵茵,倒是没有什么讶异:“皇上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老大……”米四儿傻愣愣地看着他,冉清桓把一只手揽住茵茵的肩膀,右脚在左脚前半步,微微侧了一点身,好像有意挡住那女孩一样,一边的肩膀少许地下沉,没有缠绷带的手缩进袖子,旁人或者看不出什么,当年“跳骚”出身的米四儿却一眼瞧明白了老大这是有心戒备时候防御的动作。

戒备谁?

他愕然抬头看着郑越,男人的表情不加掩饰地发苦。是……皇上?

“四儿,你先出去吧。”郑越低低地道。

“……哦……”米四儿困惑是困惑,皇命却不敢不听,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冉清桓用手指顺着女孩的头发:“去找环儿阿姨好不好?”

“不好。”茵茵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孩子的感觉敏锐得不行,她皱着眉指指郑越,“他是谁?”

冉清桓把她伸出的小手抓回来:“这是皇上,不可以用手指。”

“皇上?”茵茵皱皱眉,她到目前为止,除了认字,只听爹爹讲过一些做人道理和有意思的故事,没有所谓“皇上”的概念,“皇上是什么?”她问。

“皇上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冉清桓想了想,找出一个最通俗易懂的解释。

“为什么?”茵茵歪起头,小心地看了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郑越一眼,“为什么要听他的?爹也要听他的么?”

郑越仿佛被这句话定住了皇上,什么是皇上,不过是称孤道寡的可怜人,我能号令天下,却求不得你现在能平心静气地多说两句话,这江山天下,不是我为自己而争。既然姓郑,便不能眼看着燕祁为旁人鱼肉,如今坐在高位,满眼望去都是压在肩上的,却只有你一个,是放在心里的

你又,明不明白了?

“……”冉清桓却被她十万个为什么的问题卡住了,他愣了一下,“这个……爹大概没学过,要么去查查书,晚上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茵茵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去找环儿阿姨吧,叫她给你叠个纸鹤,回头悄悄拿回来给我。”冉清桓故意压低声音,“说不定拆开看看就学会了……秘密,不许跟别人说,听见没!”

茵茵撇撇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屑,百般不情愿地转身走了。

冉清桓弯下腰把收拾地上的废纸,两个人因为无言而显得格外尴尬。

郑越走到他旁边,假装没看见冉清桓往旁边闪了一步的动作,捡起一只失败了的惨不忍睹的作品,拿在手里仔细地看,勉强笑笑:“你这是断了翅膀的烧鸡?”

冉清桓顿了顿,平板地道:“皇上说笑了。”

“清桓……”郑越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去,眼前的人却飞快地滑出了两尺,宽大的袍袖带起微微的清风,满是酸涩气息。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臣恐怕还有些要准备的,毕竟过些日子马上要去一趟泾阳……”仿佛是看郑越没反映,他提醒了一句,“皇上下过旨了的。”

“你……不能把伤养好了再去?”

“伤?”冉清桓似乎笑了一下,好像郑越刚刚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他举起一只手来,“皇上说这个?还是别的什么?”不等郑越回答,他淡淡地哼了一声,“臣没那么娇弱,大可以从泾阳回来再跑趟西北……不过么,皇上当务之急最好还是立后纳妃的好,臣就算不怎么管事,整天混吃等死,也不喜欢皇上这种废物利用的处理方式……”他的话越来越毒,却在看到郑越猛然变得惨白的脸色面前闭了嘴。

“皇上到底还有什么指使,能不能痛快点?”

郑越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地、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么?”

“哦,遵旨。”冉清桓不怎么标准地作了个揖,敷衍得很,用袖子擦擦小院里面刚和茵茵坐过的石凳,“皇上请坐。”

郑越猝不及防地按住他的手,只觉这人筋骨分明的手上透着骨子里一样的凉意。

冉清桓似笑非笑地看了被他按住的手一眼,略微挑挑眉:“皇上啊,不是臣说,就算是老交情,一次也就罢了,再多,臣就要收费了。”他有些痞气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郑越的下巴,“您说是不是?”

郑越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不恨我是吗?”

“哎呦,”冉清桓诚惶诚恐地捂着心口,“臣可不敢。”

郑越不理会他,径自道:“清桓,你不恨我是不是?”

冉清桓看了他一会,目光忽然转冷,哼了一声:“郑越,你这表情要是放在茵茵身上,说不定我还能心软一下,想不到陛下闲成这样,恕不奉陪了!”

他转身便走,却被郑越一把抱住,紧紧的,像是要一次就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般,再没有多看旁人一眼的精力,带着永远都不放手的决心,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第十四章 痴情笑我生华发

冉清桓眉头倏地皱起:“你当我病猫么?!”

他手中银光飞快地闪过,削向郑越箍在他腰上的手,却猝不及防地被郑越整个抓住。

冉清桓吃了一惊,忙撒开手里的刀子他虽然是恼怒,但毕竟理智还是在的,虽然装得吓人,实际上冲着他手去的是刀背,不想被他这么一抓,刀刃刚好割上他手指,手心倒是怎么都好说,手指上的经脉却是错综复杂得很,出了岔子不是好玩的。

他反应极快,几乎还没等郑越的手抓上来,就撒了刀,因而后者的手最后也只是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丝细细的血痕,冉清桓挣开郑越:“你干什么?!”

郑越却笑了,他自始至终都带着苦意,这时候却刻意努力想要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就当是苦肉计,赌你心软。”

冉清桓瞪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回到石凳上坐下,一只脚踩在旁边的栏杆上,两手叠在膝盖上不管怎样,他总算放松下来了,郑越忍不住松了口气冉清桓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解决方法,这样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两个人各自把话深深地藏在心里,终于还是要开诚布公地说还出口来的,感情的事情不比军机要务十万火急,却是要细腻得多,曾经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可以从你一个举手投足的细小暗示中明白彼此的意思,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而现在,我却再不敢猜测你心里究竟是有哪般曲折,唯恐会错了意……或者看见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