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过去:“这几个人的把柄。”
郑越接过来一看不由啼笑皆非:“清桓,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有创意的人了,这几人是我燕祁重臣,你跑到我这里来要他们的把柄?这可是前所未见。”
“有还是没有?”冉清桓看着他。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的话么,这几位年纪不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您手上有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如由微臣代理,送到他们各自手里,既能让他们自省,也省得半夜三更有鬼敲门扰了几位大人睡眠不是?若是没有”他一甩袖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微臣乃后学,才疏学浅,不敢当此大任,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郑越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吃准了我现在拿你没办法。”拍拍自己的腿站起来,“跟着。”
冉清桓做点头哈腰状跟了过去,眯下眼睛郑越这人缺肺缺肝缺德,就是不缺心眼,把他过于强烈的控制欲隐藏得很好,在他手下干活的人,早就被他暗中查个底儿掉,而且及其善于平衡之术,这些小花招都是他将来以防万一要用的。
没过多久,燕祁那几个本来极不服气的老臣居然统一的力捧冉清桓。
燕祁史上最年轻的国相,全胜。
而后,和乐元年四月初八,正是芳菲开尽时,洪州羽林王吕延年手持南蜀八王伐京时私通上华奸臣的罪证,发兵南蜀,正是是这个不看也知道是扯淡的理由,打开了九州混战的局面,此后不久,未来的锦阳王妃的迎送亲队在西戎境内遭袭,燕祁与西戎之间,一触即发。
戚雪韵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作为一个堂而皇之的发兵理由锦阳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以上的戏谑之语,是出自冉清桓还没见到戚雪韵之前的几句笑话。然而后人评说中,有一首词,叫人念及戚雪韵的一生,觉得再恰当不过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也是冉清桓,一生之中亏欠得最多的那个人。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子,惴惴地踏上一条前途未知的道路,然而上天还是优待她的,她即将有一个年轻而英俊无比的丈夫,即将入住南半个江山最为恢弘的锦阳王宫,成为万千人妒忌的对象。她可以期待,躲过了一场有预谋的暗算后,她安全到了锦阳,虽然没有见到青年王爷的面,但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丈夫,为了她,发起了一次征战。
可惜既然被称为红颜,又怎么没想到那红颜大多薄命呢?
每个人都相信,薄命的人不会是自己,那些唏嘘,都是故事里外的声音,与己无干。
第十三章 中宵听人
戚雪韵到达锦阳的时候,与发兵四十万攻打西戎的郑越几乎擦肩而过,九太妃周可晴主持下,留守的官员接待了他们未来的王后。
冉清桓作为戏份很重的一个人,觉得头大无比。除了打发戚雪韵对他敬畏与好奇兼有的打量外,被夹在兰子羽和周可晴之间,怎是个郁闷了得。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郑越尽量不在两个人同时出场的情况下凑热闹了,这个逼人上梁山的任务现在光荣而艰巨地传给了他,锦阳王在他那设计下已经去了那个地方……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戚雪韵有些紧张,传说中贤良温柔的九太妃态度不咸不淡,眼角眉梢都挂着冷意,虽然礼数周到、进退得当,却是无论如何也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意。太傅兰子羽更是面无表情,对她只有恭敬却没有接纳,戚雪韵心里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所失仪,气氛压抑得让她想逃。
冉清桓的名字她在北蜀的时候就听过了,一直以为是个面目狰狞的枭雄鹰狼之辈,心里有敬有畏,却谁知是个让人眼前几乎一亮的美少年,脸上总是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抱歉的微笑。
锦阳王未来的小王妃,被此一干人等惊悚到了。
夜宴才开始,冉清桓便借口身体不舒服遛了出去,径自到了锦阳大营。然后才想起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尹玉瑛被派去镇守缭城,方若蓠这天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巡城去了,齐皊卿闷得要死,对人的反应一般只有寒着脸、点头摇头,怎么逗都不肯多说几个字,偌大的一个军营也无趣起来。
冉清桓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看着那些留守不当值的将士们就着夜色,难得放松片刻,围坐在火堆旁,一群一群,眉飞色舞,他站在阴影里,忽然便寂寥起来当你没日没夜地做着什么事而心无旁骛的时候,是没空寂寥的,偶尔悠闲下来,却反倒无所适从。
正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季节,说起寂寞,总归伤于文人骚客的矫情,可是心里寡淡茫然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否则如此良辰如此夜,他又为何逃出了觥筹交错的夜宴,兀自躲在阴影中,执迷于远处的微末光亮呢?
总有些问题,是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的,就像樱飔那样,二十多年来始终闭目塞听,相信着只于自己臆想中存在的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了无牵挂的,只有这样,才有证据说,我活着,这是我的世界。
忽然一阵兵器相碰的声音吸引了冉清桓的注意力,回想起京州之行的路上与将士们的磕牙武斗,不由微微一笑,不知这会子又是谁的手痒痒了,在和同伴们过招。
偷偷遛过去,爬上一棵树,定睛一看才明白,不是武斗切磋,而是一个小头领样子的兵正在指导其余人武艺。那个人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属于掉到人堆里怎么也找不出来的尘埃男,神色中却有种凛然的浩然大气,他们好一通练,冉清桓旁观者清,那个小头领似乎老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众人的不足之处,他皱皱眉这人不简单,是谁?
过了半晌,大家伙都练得累了,便坐在一起收了兵器胡侃,小头领坐在一边笑,不多言语,结果不知怎么的,有一个将士说到新王妃的事,也就是这段对话,把已经要走的冉清桓留了下来,也成全了一个名将的一鸣惊人。
将士甲说道:“今日这夜宴怕是现在都没有结束,听说太妃太傅和丞相都到城门口去接了,排场大得很哪。”
将士乙说道:“你也不看看是谁要娶媳妇。”
将士甲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这王妃是个什么仙女下凡,有说是九州第一美女哪,我是没什么想法,只是盼着能看一眼,将来也有个说头。”
“什么仙女下凡,你不怕嫂子多想,嗯?”
“去你们的!”
“哎哎,不过我也听说这王妃了,漂亮的呀,让人看一眼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么你们说,咱王爷,大美人小美人的,多好看的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呢!”
一直不言语的小头领这时候才慢悠悠地插了一句:“怎么就迷得神魂颠倒了,王妃没来王爷就出征去了,都还没见过呢。”
“你咋知道没见过?说不定什么大典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叫王爷一直记挂到今天呢,没见过那王爷咋能娶她呢?李头啊,不是兄弟说你,你除了练武就是窝在哪念书,一点风情都不懂,将来谁要是嫁了你,那才叫倒霉呢!”
“胡说什么呢。”小头领一哂,也没有和这帮粗人继续纠缠这个无聊的话题,“王爷不是那种人,这次名为西征,其实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呢。否则王爷那么深思熟虑的人,怎么能仅在锦阳留三千人?”
冉清桓听了微微一震,本来漫不经心想要离开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王爷走了,不是把相爷留下了吗?头儿,你没听说过那相爷是神仙下凡,有他在,锦阳一个人不留都行啊!”
冉清桓翻了个白眼,他京州的事情传出的几个离谱版本自己也有耳闻,就查说他腾云驾雾三头六臂了。
小头领垂下眼睛笑笑,没再说什么,话题很快转了开去。
他叫李野,在锦阳大营里做个芝麻大的小统领,阶级下士。天生神力,曾经长戟一柄独自挑过整个山寨的土匪,后天用功,也可说是熟读兵书,此番来投奔燕祁,原也抱着一番大作为的心情。
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对那几乎一夜成名身登相位的冉清桓,多少也是不服气的,只是出身好,恰好有机会面上领兵罢了,若真的坐在作战地图前比划比划,谁还能输给谁,也未可知。但是时间长了,却也释然了,古往今来,怀才不遇者无数,他李野不过其中之一,况且这些日子以来,隐约猜到了了冉清桓的一些作为,心中倒也升起不少钦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