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川这才看了一眼甘卿,插话问:“行脚帮呢?”

“那个‘亮哥’大名叫牛亮,”于严叹了口气,“车是套牌,驾照是假的,非常油,进了局子跟回了家似的,我看他还挺自在。他也不承认什么‘行脚帮’的说法,只说自己兄弟多,人面广,经常有人找他帮忙而已。找他的人很多,他有时候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对方犯了事。这回他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警察办案,看见我们闯进去,以为有人在他兄弟开的旅馆里闹事,才一时冲动叫了人来,不是有意袭警。”

喻兰川:“那五蝠令呢?他们怎么说?能一次性组织这么多人跟着他打架,我不相信纯是什么江湖义气,里面一定有经济利益。”

甘卿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说:“看来就是拘留几天的事情嘛,那等他放出来,我再去拜访一下好了。”

喻兰川:“甘卿!”

“梦梦老师,”于严也很严肃地说,“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如果最后证实,他们确实是个有组织的黑社会,你可得多小心,你就一个人,他们无孔不入,万一查出你住在这,报复你怎么办?这事交给市里严打的时候办,你你们都不要露面了。”

甘卿不以为意地一笑。

“我知道你无牵无挂,说走就走,”于严看出她笑容的含义,“可是喻兰川走不了,他三十年房贷,又不能辞职,楼下韩哥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也走不了,还有杨大爷和张奶奶他们这帮在这住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也能跟你一样说没影就没影吗?”

喻兰川本想解释“武林盟的核心还在一百一十号院,大流氓们也不敢随便挑战整个武林”,不料他发现,甘卿居然把于严这句话听进去了,并且不吱声了。

他心里一动说一千道一万,她都爱答不理,一概当耳旁风,远不如一句“你不要连累别人”管用。

哪怕于严这个外人不明白,她其实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些“名门正派”。

“太独了。”喻兰川想,心里忽然有了点眉目,知道怎么对付她了。

第二天,甘卿就在家门口捡了一对熊孩子。

甘卿:“又没带钥匙?”

刘仲齐哭丧着脸,演技浮夸地冲她深鞠躬:“梦梦老师。”

“吁”甘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头,“干什么?”

刘仲齐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实在觉得这件事太可耻了,可是他哥承诺,这事办成,不管他期末英语能不能上一百二,都教他打一套拳。

少年为了英雄和武侠梦,一咬牙,把脸皮撕下来踩在脚底下:“求你教我英语!”

甘卿听完十分震惊:“我教你……我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学历是高中肄业。”

“我哥说了,只要有小学毕业的水平,教我足够了。”刘仲齐把这句话说得分外忍辱负重,“要是期末考试英语再不及格,他就把我送美国当‘聋哑人’,梦梦老师,我零用钱快用光了,请不起额外家教,现在也来不及了,你不是说你只会考试吗?让我及格吧,我不想当聋哑人。”

旁边的韩周小朋友同情地看着他:“哥哥,我还有三年多就小学毕业了,要不你等等我?”

刘仲齐堂堂一个学霸,在学校也是老师们重点关注的风云人物,为了英雄武侠梦,在这强行伪装学渣就算了,一个数学考四分的小崽子也敢跟着起哄!

他“喀嚓”一声,差点磨碎后槽牙,表情越发狰狞,像是要给英语折磨得走火入魔了。

甘卿转向韩周:“你又是什么情况?”

“我爸妈忙着找我姥爷,我爸说,我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问问姐姐,能不能在你家写作业,睡觉的时候我自己回家,不打扰姐姐。”韩周小朋友说着,摘下脖子上的零钱包,“这是点心和伙食费。”

甘卿没接,眼神复杂起来:“你爸让你来的?”

韩东升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吗?怎么敢放心把孩子往她手里送,不怕她这魔头的弟子把小崽煮了吃肉吗?

韩周小朋友一点也不懂大人的刀光剑影,充满向往地点点头:“姐姐,咱们今天吃点什么呀?”

“……”甘卿无言以对片刻,“进来。”

韩东升家里,民警们正在一张一张翻看周老先生所有的印刷品老先生很有条理,减价折扣券全都不舍得扔,整整齐齐地夹在一起,尽管很多已经过期了。保健品和医疗器械分门别类地放,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他收集的这些东西,真正针对老年人的不多,大部分是女性保健品,以及一些降血脂减肥的产品,很多还做了详细笔记。

林林总总有上百张,每一张他都去听过讲座,详细了解过,看日期,老人家的日程可以说是相当紧张繁忙了。

可是全家人竟然谁也不知道。

上百张广告传单,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孤岛,远远地矗立在城市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圈着一个无人问津的世界。

周蓓蓓无声无息地在旁边掉眼泪。

就在这时,一个民警突然站起来:“于哥,你看,是不是这个?这几家都有!”

周蓓蓓连忙擦干眼睛,探头去看,只见那好像是一张健身房宣传单,上面介绍的是瑜伽一类的课程。瑜伽课程很多,在大街上走一圈能收一打传单,谁也不会注意看。

那张宣传单上写着:“极乐世界”。

第四十九章

“老周!”

周老先生连忙合上了手里的书,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一本读物,已经给翻卷了边。

一个老太太向他走过来,和颜悦色地朝他伸出手:“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皱纹让人看起来显得苍老,但其实有一些皱纹也会让人看起来柔软慈祥。正如有的人每一块脂肪都长得“是地方”一样,这老太太每一道皱纹也都长得很是地方。岁月大概得斟酌很久,才敢小心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刀,因此每一刀都精雕细刻,她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周老先生犹豫了一下,有几分不好意思,把书交了上去。

老太太似嗔还喜地看了他一眼,拿在手里一翻,其中一页自动跳了出来,因为那上面贴了好几张“大头照”,相当于夹了厚厚的书签。

照片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把脑袋塞进各种奇葩的相框里,呲牙咧嘴地对着镜头做鬼脸。

“这是你外孙子呀?”老太太在他对面坐下,摆出要促膝长谈的姿势。

这就是周老先生住的地方,小屋里,什么都是白的,天花板、床单、地板……连同人们身上穿的衣服。

墙上画着个不伦不类的神像,姿势可能是从哪个佛像上拓下来的,身上穿的袍子又好像是个古代西方人的白袍子,顶一头时髦的“玉米烫”发型,造型中西合璧,不知道具体司管什么。

一个房间里有三张单人床,极少的私人物品都用白布单盖住了,不露出生活痕迹,乍一看,几乎就像个太平间。

“没关系呀,刚来的人都这样。”老太太慢声细语地说着,很自然地拉起了周老先生的手,“我知道,这些都是让人感觉很美好的东西,所以也是需要戒断的东西。就像毒品,你明知道吸进身体里,对你没有好处、只有害处,可是感觉好啊,所以那些人才会放任自己沉迷其中,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你仔细想想,和他们勉强生活在一起,你真的能融入他们的家庭吗?真的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