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嗓子疼了、不再说?了,他才敛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虽然在华雷斯的时候提过,但我?还是想确认一次。你依旧愿意把拉斐尔带走吗?”
他的语气与那天在教堂里一样郑重,像位托孤的父亲,让洛萨心一沉。
她收敛了笑意,眸色渐凝:“我?答应过你也发过誓,我?会带走拉斐尔,会做他可以依靠一辈子的母亲。对菲利西娅也同样是。”
程殊点点头?,把那一瓶酒喝到了底。
他看着洛萨泛红的脸,伸手摸了摸,低声说?:”宝贝,你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我?。”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又带了点瓶子的冰气和?水渍,沾湿了她脸颊的一缕头?发。
洛萨忽然伸手覆盖他的手背,脸蹭了蹭,说?:“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塞巴斯蒂安,你的伤口?还在作痛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那紧紧捂着的伤口?、让你堕落深渊的伤口?还在疼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程殊忽然缄默了。
昏黄的灯光里,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痛苦。
“我?叫程殊,蒙语名叫阿尔斯愣,意思是正直勇敢的狮子。”
“我?的母亲是中国内蒙古人,父亲是中国广东人。2000年的时候爷爷去世,父母带我?来到了墨西哥从?头?开始。刚来那一会儿没?有人愿意成为我?的朋友,除了塞尔希奥。他教我?墨城的规矩,我?带他回家吃饭。来往多了又因为他是孤儿,所以我?父母收养了他,于是他成了我?的弟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会儿年纪小,心高气傲。我?跟塞尔希奥在学校喜欢踢球,球场上经常能遇到歧视中国人的小孩,我?也不忍,骂我?我?就和?塞尔希奥拼命干他。把对方踢服了我?还不饶人,合照结束后我?还要摇着手比反V,边笑边跑走。”
他淡淡地叙述着,好像把她拉回了十几年前,让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程殊和?塞尔希奥。
“那时候还挺美好。虽然生意忙,但父母总会来看我?们的比赛,也不缺席我?们的家长会。犯事儿了也不揍我?俩,就说?道理说?到服气为止。每年冬天,还会带我?和?塞尔希奥去旅游。近的去过坎昆,远的去过非洲。再后来……”程殊顿了秒,皱着眉头?,“他们被魔徒的人杀了。”
短短的八个字、猝不及防的转折,结束了程殊的光明。
“那天回家,只剩下一场大火和?两个人的尸体。我?没?爸妈了。”
他手指不可控地有些发颤:“后来父母的生意合伙人不认帐,我?身?无分文?,只能带塞尔希奥去吃救济车的免费餐。发放救济餐的那个叔叔我?还记得,他每次看见我?和?塞尔希奥都会悄悄地多留一份面包和?水。晚上我?就去华人街餐馆洗盘子学做饭,老?板娘心善,让我?带塞尔希奥睡阁楼。我?边打工边联系父母的旧识,有几个人不错的,帮着我?拿到了一笔钱。我?靠那笔钱投资了一些餐馆酒店,到现在也赚了不少。至少用在你身?上的,都是我?的干净钱。”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我?好像恨到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我?跟塞尔希奥说?,我?要去给爸妈报仇,于是我?加入了魔徒。进入魔徒的每一天我?都痛苦到睡不着觉,从?拿起枪打出第?一发子弹起,我?就再也梦不到父母了。”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莫名平复了心情,把手收回来搭在了椅背上。
“后来我?就想着往上爬,查清楚了是哪些人在那天负责的火拼,即使?金盆洗手了我?也把他们挨个杀了。巧的是,我?动手时才发现有个人我?见过。那人又害怕又生气地坐在地上,质问我?:塞巴斯蒂安,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记得你,你在加入魔徒前我?还给你发放过很久的救济餐啊,你忘了吗?”
程殊模仿着那人的语调,像是在说?一场天大的笑话:“我?说?当然没?忘,然后我?把他杀了。”
洛萨怔怔地盯着淡定?的程殊,心底涌上来一阵止不住的心疼和?凉意。
他见到那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如坠冰窟吗?
她小声说?:“所以你是卧底。”
程殊摇摇头?,自?嘲:“卧底这词是给那帮警察的,我?不是,我?就是想进来报个仇的。魔徒里被塞了不少警察,我?保了两个,三个没?保住。”
洛萨也摇头?戳破:“塞巴斯蒂安,你也是个好人。不然你早离开魔徒了,不是吗?”
他抬手摁了摁眉骨,沉默许久开口?:“有个警察死之前把我?的事也揽了,他说?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他要给我?铺路。那时候我?就在想,死了那些人没?什么用的,我?要干票大的。”
毒啊,害人太深了。
即使?程殊清楚地知道利益面前千万人趋之若鹜,即使?他知道这一座大厦倒下不久又会有一座大厦就建起,但总要有人牺牲的。
不如让他这双脏手来干吧。
洛萨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她意识到她也许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消化这段话。他的痛苦与挣扎,他的贪恋与克制,他的许多,都给予了她的灵魂重重一击。
洛萨很清楚地发现,自?己无数次对程殊伸出的理想化的木枝,是没?有用的。
她拯救不了程殊,也没?人能救赎这个溺水者。
这一切都是他清醒的选择。
他也许想过生,但最终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
她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凑近点。
程殊挑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探身?靠近。
洛萨搂住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说?:“塞巴斯蒂安,我?接受你的所有。”
她接受他的所有,无论?他是什么样,她尊重t?他一切的选择。
他微顿,同样热烈地吻了吻洛萨的侧脸,声音极低:“宝贝,谢谢。”
话音刚落,她故作俏皮地推开他,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要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答应安立奎的轮盘赌游戏?这让我?很生气。”
程殊作投降状:“瑞贝卡哄了你,那天她对你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她心狠手辣,不存在不对安立奎下手,无非是没?找到能让她洗白的好时候。加索尔提前去摸过瑞贝卡的枪,弹夹早就被做了手脚,那颗子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留在最后一发。所以我?选择了第?一个打。”
洛萨闻言说?:“既然你这样自?信、觉得不会出问题,我?去拿那把枪又有什么问题?”
她直接点明了程殊和?她冷脸的原因,挑眉等回答。
程殊眼皮子颤了一下,他抬眸直视:“万一呢。”
如果概率落在百分之二十上了呢?
他不在乎,他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