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别意沉默地摇摇头,没接伞。

“拿着呗,就当做感谢你上次借我学生卡。”

“不用了。”许别意还是拒绝,停了两秒又说:“谢谢。”

陈欲行也不再强求他,只道:“要下很久的。”

许别意没接话。

微凉的秋风,阴沉的天空,橙黄的路灯亮起,雨一直下,迷迷茫茫像是旧事陈列,不知何处提起的朦胧。

陈欲行没有离开,举着伞站在许别意身边一米远的地方,直到霍与到来。

看到许别意的时候,霍与还惊讶了一下,随即和他道歉,怕陈欲行又打扰到人了。许别意见到他有些瑟缩地摇摇头,小声说没有。

之后霍与领走陈欲行,走前留了一把伞放在许别意脚边。

霍与声音柔和:“借给你,雨要下很久的。”

许别意听到相同的话一时愣住,他们走后许久,他恍然抬头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再后来的一切似乎格外理所当然。

陈欲行和霍与因为和学校合作的原因常常会出现在C大,明明挺大的一个大学,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和许别意遇见,像是上天特意安排了般。

陈欲行爱笑能聊,一开始碰到许别意只是走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闲逛,后来多几次熟悉了,知道许别意面冷但人好,就说清自己的身份,然后求着许别意给他刷卡买饭。许别意哪里会拒绝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刷。有时还会带上霍与一起蹭卡,两个人直接往卡里每周充五百,隔三差五就跟着许别意吃吃喝喝。

许别意不明白他们两个大老板为什么要跟着他吃学生食堂,而且他们直接让学校接洽方拿一张卡不行吗?但他不是会主动询问的人,两个男人都很好相处,对他也没有恶意,他就沉默地给他们当人形饭卡。

陈欲行虽然比较爱逗他,却并不讨人厌,总是帮他拿书,给他带奶茶送蛋糕,明明是个比他还大几岁的成年男人还时不时对他撒娇,逗他说笑。霍与话不多,看起来成熟又严肃,可是对他很温和,特别照顾他,说话也带着安抚,每次一开口他就不知道怎么再拒绝。有时候还会教训陈欲行,让他不要闹他。

于是他也慢慢从摇头变成小声说谢谢,偶尔在买水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多带两瓶。

人与人之间如果有来有往,那就不再是陌生人了。

许别意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到朋友,心里还有些隐秘的欢喜,只是面上不怎么显露。

关系再进一步是在那年初冬。

许别意一直有在打工,他不擅和人接触,干的也都是收拾库房,打扫卫生,洗菜帮厨之类的工作。

那天他在一家酒店做打扫的工作,在布草间拿工具的时候,一个酒醉的男客突然闯进来扑到他身上,他吓得尖叫,全身警戒到最高级别,反射性地退到角落,恰巧碰到架子,东西砸了客人一身,男客似乎是被砸醒了,看清面前面容姣好的是个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要离开,走时摇摇晃晃撞到墙,一下把灯开关关了,然后骂骂咧咧地甩了一下门走了。

在酒店里遇到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是正常的,但许别意没想到他会碰到一个要猥亵他人的醉客,还如此巧合地把他关到狭小的布草间。他缩在布草间的墙角,离门把手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但黑暗阻碍了他的判断和行动,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害怕地甚至无法站起来。

许别意把头埋进膝盖里,紧闭双眼,欺骗自己现在是晚上,他没有被继父关在杂物间,他只是在睡觉,睡觉的时候黑暗是很正常的。已经快半年没有被关在漆黑的小屋子里了,太舒心的生活让他险些忘记了过去的苦痛,此时所有深刻且可怕的记忆都奔涌而来,狠狠鞭打许别意的神经,每一下都让他绝望。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惊惧了瞬间,随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是陈欲行的电话。

“小意你还在上班吗?怎么给你发信息都没回?”陈欲行爽朗的声音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响起,许别意睁着双眼,泪水汹涌地向下淌。

“小意?怎么不说话?喂?许别意,你在听吗,喂?”

许别意很怕陈欲行挂电话,努力张开嘴,艰难地回应:“陈……”

“小意?你怎么了!你在哪?”

“陈、陈欲行……”

“我在,我在。你是不是在兼职的那家酒店,我马上过去。”

许别意止不住眼泪,想说“是”,张着口却只是喊着陈欲行的名字。

陈欲行和霍与带着酒店的前台和经理打开布草间的时候,许别意紧紧握着手机无声地哭了满脸泪水,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抬头看来人的瞬间更是掉了一地的眼泪。

陈欲行瞬间冲到了他面前蹲下,有些犹豫不敢触碰他,因为他们原先就知道许别意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小意,我们来了,我们带你出去好不好?”

许别意眼眶通红,看着陈欲行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别哭别哭,不怕啊,你看我和哥都在这呢。”陈欲行抬手想碰他却又止住,急的不行,转头用眼神询问霍与该怎么办。

霍与打开布草间的灯,也走过来蹲下,用比平时还要柔和的声音对许别意说:“小意,我带你出去好吗?我们不会伤害你,哥哥碰碰你好不好?”然后缓慢地碰上他的肩膀,许别意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

霍与舒了一口气,安抚地摸摸他的背,用哄小孩子似的语气哄他:“乖,哥哥在这里,不怕……”

“哥、哥哥……”

“对,是我,之前让你喊我和欲行哥哥的,还记得吗?”

许别意缓缓点头。

霍与轻轻地对他笑,鼓励地抚摸他的后颈,“哥哥抱你出去好吗?这里面太闷了。”

许别意看着他许久才眨眨眼睛,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哑着声音回答:“好。”

无顾酒店方人员奇异的目光,霍与用抱小孩儿的姿势让许别意埋在自己的肩膀里,把他带走。陈欲行松了一口气,和霍与说了声,留下解决残局,而后骤然冷下脸,质问酒店方人员。

在霍与把许别意带回到家时,陈欲行已经查监控揪出了那个醉酒的男客人,雇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男客人自知理亏,他本来就前科累累,又惧怕陈欲行一方深究,压根不敢报警。酒店方也被问责,安保明明盯着监控竟然没有发现许别意出事,被客人袭击并且被关布草间几个小时。为了息事宁人,酒店方做小伏低给许别意一堆赔偿,事后还上门赔礼道歉。

再之后,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许别意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数日低沉的他好奇地望向窗外。陈欲行见他有兴趣,就给他裹上棉袄带他出门堆雪人。

看着丑兮兮的雪人,许别意难得展露笑颜,十八岁的少年,眼里久积的沉郁被洁白的雪化开,毛绒绒的雪花落在他鼻尖,被他新奇的触碰融化。

陈欲行看着身边的男孩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