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发现?”十一断言道,“少宫主已经抛弃了你,还有谁会在乎你?”
“可你是看守,私自放走要犯,定是重罪!若是有人要彻查……”
“魔丹已经被捆仙锁锁住,余下的尸首也不过就是一只凡狐。”十一淡然道,“你入狱的这些时日,除了少宫主,可还有人提过你?”
林乐凡想起唯二来过的容纤影与云飞星,他们会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与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落井下石,并未提起分毫隐仙宫内与自己罪责相关之事。
想必,自己这只修为低微的狐妖,就算堕入魔道,在这隐仙宫内也确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林乐凡。”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以你的修为,即便是入了魔,隐仙宫也从不曾将你放在眼里。”
林乐凡无从反驳,愣在原地许久,也只得苦笑:“……也对。”
十一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林乐凡追了几步,脑海中却闪过了容纤影刻薄的羞辱,与云飞星冷酷绝情的话……
在灯火辉煌的人间喝酒、说话、大笑,他本以为便是了却此生前最后的纵情。
但若还有机会,他确实……不想……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可怕的牢笼里了……
他的步履越来越慢,重逾千斤,终于停驻在了原地。
对十一,他满心的担忧与不安,却也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心,他终究还是一只太过自私的山林野狐。
他冲着十一的背影道:“十一,谢谢你。”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最后郑重道,“保重。”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处,只余下一只形貌普通的红狐从地上的披风下钻出,附身朝着那背影深深的一拜,而后扭身跃入了深不见底的山林。
十一没有回头,手指微微一勾,那披风便被一阵无端的清风扬起,隐入夜空,直至无影无踪。
林乐凡已经许久没有化作原型了,久到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原来是一只狐狸。
修士们以显出原型为耻,隐仙宫以形貌不净为羞,云飞星也不许他在人前露出原本的兽形。
他奔跑在黑暗的森林里,黑云蔽月,树影婆娑,幽暗的林间对一只矮小的狐狸来说危机四伏。
向着与隐仙宫背道而驰的方向,冲出树林看到整个山脉的那一刻,月光洒在林乐凡的身上,足下是松软的泥土,清风荡过他柔软的毛发,似乎什么都一样,又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好像终于冲破了长久以来的枷锁与阴霾,是啊,他本就是这样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脚踩着满是尘土的大地,头顶着一望无际的苍穹,与仰望着头顶这片星辰的生灵万物一样,平凡而又渺小。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他的心一时无比激荡惬意,仿佛终于褪去了强加在他身上的所有枷锁。他也不再是“林乐凡”,这个静石长老赐给他的,好似时时刻刻警醒着他要恪守本分、平凡度日的名讳。
就连幼年时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赤云,也伴随着云飞星注定的远去,而与他渐行渐远。
他不再拥有名字,就像每一只平平无奇的野狐。
他红色的大耳朵微微一侧,捕捉到些许破空之声,此处仍旧是隐仙宫的附近,修士们在这切磋并不罕见。
他要跑得更远才行,他心中已经有了目的地,便是他最初生活的那片山林,也是他最初遇见云飞星的地方苍梧山。
仿佛落叶归根,奔向记忆里的故乡。
他已经活得太久了,这样毫不相配的“人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的好运,成为一只凡兽,或许早已时日无多。
那承载着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的故土,便是他心中的圣地,在那里,所有的不好都还未发生。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他会在那里度过自己原本该有的属于野兽的一生,就将那一切都当做一场海市蜃楼,最后的最后,终将长眠于昔日的旧梦。
可就当他穿梭于低矮的树丛中时,灵敏的耳朵却很快捕捉到,那股带着某种威压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
他不愿多想,只当时运不济,更往低矮的林中钻,隐藏自己的身影。
直到半空中传来了一声充斥着怒意的暴喝:
“林乐凡!”
这惊起林鸟尽飞的一声,仿佛也将“林乐凡”这道枷锁重新扣回了他身上,再度束缚住他的四肢与鲜活跳动的心脏。
他顿时浑身一僵,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再度勾起了他心底里明明已经被压抑住的痛苦与惶恐。
是云飞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找自己?
即便自己已经舍弃了妖丹,却还是非要将已经只是只普通狐狸的自己抓回去,审判斩杀吗?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他?!
他的声音那样的愤怒,对自己恨不得欲杀之而后快……
林乐凡惧怕到了极点,脚下发软,更是东躲西藏的不愿留下一丝踪影。
他即害怕此时因抓捕自己而暴怒的云飞星,更害怕不得不面对云飞星怎么都不愿放他一条生路,非要杀死自己的事实。
可伴随着周身的草木皆被云飞星的灵力涤荡,他可以躲藏的范围也越来越窄,最终也只得退无可退的被逼出了树丛,退到了一块陡峭的山崖上。
失去了树木遮挡和躲藏,在明月皎洁的清辉下,一人一狐的影子在山崖上被拉得细长遥远。
云飞星还是那般一贯干净出尘的模样,就连乌木簪束起的青丝都一丝不乱,身姿挺拔飘逸,而覆面的白绸在夜色中则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宛如不识真面目的月下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