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入戏【上】

“小庄,晚上孙大帅要你去他府上唱戏。”

坐在梳妆台前摘着耳饰的戏子,手指顿了一下,而后轻巧的将摘下来的耳饰丢进了面前的木匣中,“知道了。”

传话的人出去了,坐在梳妆台前的美娇娘,卸了妆,换了身衣裳,就成了个戴眼镜穿长衫的斯文人。他从戏班子的后台走出来,遇到的男男女女见到他,都要尊敬的叫一声'小庄师父’,他点头还了礼,就抬脚从开着的大门跨出去了。

门口立着块牌子,牌子上油纸画了个貌美的戏子,戏子旁边,写着今天要演的剧目。只不过都过了时辰,现在早就唱完了。

穿着长衫的青年,站在门口,向个拉黄包车的车夫招了招手,车夫拉着车过来,“先生,要去哪里?”

“去城外。”

“诶,您上车坐稳了!”

穿着长衫的青年神情有些疲倦的样子,坐上黄包车之后,似无意的将头顶上的帽沿压了压。

暮色四合,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天都黑了,青年下了车,拿了块银元递给车夫,等到对方拉着车走了,他才继续往外头走。

这城外,有一伙山贼,猖狂了好些年头了,晚上都没有几个人敢出城的,也不怪车夫跑的这么快。

长衫的青年走到山脚下,从旁边黑黢黢的树丛里,窜出来两个穿着布衣的高壮男子。

青年站在原地。

“是小庄么?”周围太黑了,看不清楚,两个人就这么问。

“嗯。”

两人听到他声音,就带着他上山去了。随着靠近山上寨子,灯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得那两个高壮男子手上提着的尖刀格外骇人。

青年跟着他们进了土匪山庄的大门,里头亮堂堂的,湿热的酒气弥漫。里头一群土匪在喝酒,青年走进来,在坐在右下的那个青年身边坐了下来。

那个青年和他长的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股匪气。身上穿着个黑短袄子,露出肌肉结实的两条手臂。

他一看戴着眼镜的青年坐过来,就冲他笑了笑,“哥。”

穿着长衫的青年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在了桌子上。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就给他端了个搪瓷大碗来,为他倒酒。

他小声推拒了一声,“晚上要去别人府上唱戏,就不喝了。44”

他话音刚落,一道洪亮声音自头顶响起,“小庄”

小庄抬起头,看台上那个分着腿坐着的男人,斯斯文文的问了好,“大当家。”

“上回那个不长眼调戏你的,那个什么粮行里的赵二爷,叫我们给抓过来了。你看你想怎么处置吧。”因为喝了酒,晾着膀子坐在虎皮大椅上的男人,拍了拍手,就有人押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上来了。

他被抓来土匪窝里,八成是已经吓破胆了,进来了亮堂堂的大厅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穿着黑皮袄子的青年,喝了一杯酒,把酒碗摔在地上,吓得那人一抖的时候,他就已经提着刀站起来了。

“去去,人是给小庄处置的,你这小子凑个什么劲儿的热闹。”男人挥了挥手,把他给赶下去了,“小庄,你过来。”

小庄被从椅子下来的男人,拖着胳膊站起来,走到了那个被抓来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怯生生的抬起头,在看到长衫青年细致的眉眼时,吓了一跳,“小庄,怎么是你?!”

这在城里红透半边天的梨园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土匪窝里?

浑身酒气的匪首,用胳膊揽着小庄的肩膀,“上回他摸你脸蛋是不是?”

小庄没做声。

“我还听阿怡说,他要娶你做姨太太。”匪首语气轻蔑,胡子剃的光光的脸上,露出一道凶狠的疤来。但倘若没有这道疤,他应当是个英俊的男人。

赵二爷看了看小庄,又看了看匪首,“你!小庄!你竟然跟土匪勾结!!”

小庄这才抬起眼来,因为从小在戏班子里唱戏化妆的缘故,他眼睛也生的细细长长的,透出几分女气来。还是戴着眼镜,才将那种女气压下去一些。

“让你说话了吗?”脸上一道疤的匪首眼睛一瞪,那个就跟鹌鹑似的缩了起来。

小庄是个读书人,在戏台里就读书识字,后来读书读出来了,又舍不得自己在山贼堆里做土匪的弟弟和……,才留下来继续唱戏的。

穿着黑皮袄子的青年也走了过来,与那匪首一起,吓唬那赵二爷。

“把他放了吧。”小庄说。

“这怎么成?把他放了,他调戏你的事,就算是了了?不成,最起码要剁了他一只手,一条腿!”

一听土匪这么说,赵二爷吓得差点跪了下来,“爷!匪爷!您放了我,放了我,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你杀了我,我家就断后了呀!”

“那你调戏小庄的事怎么算?”

“我,我赔钱!我还给小庄赔罪,赔罪。”说着,竟真的拱手作揖起来。

黑皮袄子的青年在他膝窝上踹了一下,他就整个跪倒下来。但现在,即使跪着了,他也不敢站起来了。

小庄看出闹剧似的,冷眼站在一旁。看匪首威胁赵二爷给家里写了张字条,带下去之后,才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几个土匪喝了酒,小庄临走时,将弟弟叫出来,拿了包金条给他。黑皮袄子的青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哥……”

小庄说,“我走了,这些钱给你。里面一半你留着,一半给阿虎。”

黑皮袄子的青年一口答应下来,把金条揣进了口袋里。

小庄拢着袖子,沿着山路回去了。

他是平城里最红的戏子,若干年前,他和弟弟庄宁被家人遗弃,被已经当了山贼的阿虎救了回来。弟弟追随阿虎,也成了山贼,他厌恶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进了城里的戏班。这么些年,他也从没和山贼们脱过关系,城里的警察,要调集警力清剿山贼的时候,他就跑回去通风报信。这也是这伙山贼,在这平城外的山包上占山为王这么些年安稳无事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