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

而且她?何时向?他?求欢过,明明先前都是他?主动来抱她?!

明婳满心不服,本想再次推他?,却又实在好奇白日街上发生的事,只好忍下不服,道:“我有事想问?殿下。”

裴琏:“何事?”

明婳道:“听说白日你?与父皇从国子监回来的路上,有人拦驾告御状?”

黑暗中,裴琏眼皮轻动,低低嗯了声。

明婳:“到底是什么?冤情?竟将人逼到拦驾告状。”

须知按照《大?渊律》:「御前失仪,或惊驾者,轻者杖五十,重?者黔面,徒流刑,放八百里?。」

便是轻刑的五十杖,也能要掉寻常人的半条命。

是以历朝历代,鲜少有人敢御前喊冤,据说上一次有人告御状还是二十年前,一个小娘子全家?六口皆被恶霸害死,于是不惜惊扰圣驾,求个公道。

最终恶霸被绳之以法,只那小娘子瘦骨嶙峋,五十杖打下去?,没两日也一命呜呼,据说她?死之前还高喊皇恩浩荡,今朝大?仇得报,死也瞑目。

再之后便是二十年后的今日。

那妇人敢以身冲撞刀刃,定是有大?冤。

裴琏知道他?这妻子一向?喜欢看话本、听故事,且这事也算不得什么?机密,略作斟酌,便与她?说了。

“寡妇罗氏,河北道幽州人士,其子罗元晋原为幽都县的县衙主簿。永熙二十年三月,罗氏的外甥成婚,罗氏回乡下娘家?吃喜酒。不料翌日县里?来人寻她?,说是她?家?昨夜走水,儿子罗元晋与儿媳柳氏,包括两个孙子、一个不足周岁的小孙女,连同婢女奶娘一干家?仆,共计十三口,皆惨死火中。”

“若非娘家?兄嫂多留罗氏多住了一夜,罗氏怕也葬生于火海。她?年少守寡,含辛茹苦养大?独子,本是苦尽甘来,含饴弄孙,谁知一遭家?破人亡,徒留她?孑然一人存世。”

“唉,世事无?常,然后呢?”

“然后……”

裴琏想到罗氏递上的那封血书,以及太医替罗氏处理伤口时,竟在她?背上发现刺着“冒赈侵贪,官官相护”八字。

这些便涉及机密了。

他?并未提及,只道,“罗氏怀疑那场大?火是有人蓄意谋害,并非县衙论断的意外走水,便开始写状纸,一次次去?县衙请求重?审。幽都县衙驳回,她?便告去?范阳郡,郡府衙门驳回,她?便去?别的县、别的郡继续喊冤……”

“五年间,河北道十三个州府的衙门几乎被她?走了个遍,无?人受理她?的案子。大?抵是心灰意冷,她?便孤注一掷,前来长安告御状。”

明婳闻言惊呼:“从幽州来长安,她?一个人?”

话落,帐子里?一片阒静。

明婳也从这静谧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讪讪道:“我…我一下忘了,忘了她?家?里?没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太惊讶,幽州到长安的距离,丝毫不逊于北庭到长安。

那么?远啊,一个人走来,那得多艰难。

“她?五月到的长安,父皇去?骊山行宫那回,她?便想拦驾,只那回随行兵将森严,她?没寻到机会。此次去?国子监,随行禁军较少,她?便不管不顾冲了上来。”

明婳听罢,心下唏嘘:“当?真是不容易。”

有勇有谋,又有坚韧不拔的毅力……

虽未曾见到那位罗氏,明婳心下对?这位妇人既敬佩又同情:“殿下,她?都这么?惨了,那五十杖能不能和父皇打个商量,免了呢?”

裴琏:“律法如此,岂可包庇个人。”

明婳:“可我听说她?全身都是伤,而且都做祖母了,应当?已有些年岁……五十杖下去?,怕是性命堪忧……”

“孤知你?年幼心善,只法理如此,若今日见这罗氏可怜,开了个口子,那他?日岂非人人效仿她?这行径,只要有冤情了,谁都可以来拦御驾、告御状,那将各州各郡各府台县衙置于何地?朝廷设百官,州郡设衙门,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底下出?点纰漏,出?一两桩冤假错案、三四个无?良贪官,于全局并无?大?碍。但倘若上头出?了纰漏,哪怕只是赦免一个妇人五十杖,看似小事,扩散到天下,却是大?乱……”

稍顿,裴琏头颅低了低,问?怀中人,“你?可明白?”

明婳只觉他?的话好像流水从脑子里?滑过去?了。

听起来有道理,但……她?还是觉着罗氏可怜。

裴琏也知与她?个闺阁女子说这些,未免太深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此事父皇已交于刑部处理,是非对?错,自会有个论断,不必你?操心,睡吧。”

明婳自然也明白这些事轮不到她?个太子妃来操心,只是这个“八卦”听得她?心里?怪难受的。

罗氏,做错什么?了么??没有,她?只是个想为家?人讨个公道的绝望妇人。

裴琏,说错什么?了么??没有,他?只是按照律法办事。

而她?,好像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唉。

昏暗罗帐里?,裴琏听到她?那一声轻叹,并未言语。

待她?沉睡,方才掀开幔帐一角,借着透进来的微光,长指抚平她?微微蹙起的黛眉。

她?或许不是个多规矩的太子妃。

却是个能体会民生疾苦的好娘子。

裴琏,心甚慰。

第043章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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