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皆降为尘【上】

我快死了。

从当年踏入修仙一途,师父说我道心不稳时,我便隐约预测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会是在我刚刚踏入大乘境界,座下十六宗弟子一齐赶来洞府向我恭贺的时候。

“师祖,弟子们都已经到了。”石门外,传来侍剑弟子的声音。

我起身从打坐的莲台上站了起来,略施法术,将我体内飞速流逝消亡的灵力遮掩住我是这一辈修道者中走的最远的,即便天道要亡我,只要我不露弱态,他们那些小辈,便也看不出端倪。

走出闭关的石室,望着由我一手建造的巍峨洞府,我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些恍然之感我修道千年,时至今日,已经拥有了移山填海翻云覆雨的大能,却也敌不过天道变幻,不出两月,便会修为尽散的死去。

“师祖。”身旁的小辈看我站定不动,诚惶诚恐的提醒一声。

我知道他们怕我敬我,所以平日从不在他们面前露出太多情绪,怕那些小辈们生出繁多猜想,“走罢。”

……

我见到了许多弟子。

说是弟子,也不尽然,这千年来,我一直静心在洞府中修道,那些弟子,不过是当年在宗门之中,依照师父的命令,挑选的几个后辈指点罢了。

现在千年过去,他们天资愚钝些的,已经成了一捧土,天资卓越些的,也都是老态龙钟。

我一个一个的问过去,只一两个零星有些印象。

“师祖,当年蒙您指点,我才能一举突破至金丹只徒儿愚钝,这么些年,也再难寸进一步。”说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人。

我安抚他几句,“修仙一途,历来艰险。多少人,连踏进这一途都难。你能突破至金丹,已经显出你天资的不凡。”

当年我的师父,也这样安抚我那天赋平平的师弟。只现在这句话由我说出来,让我不免在心中生出些感慨。

出于对后辈的关怀,我命侍剑的弟子,取了一颗丹药出来,“这或能助益你的修为。”

“多谢师祖!”

恭恭敬敬向我做了揖,他退了下去。

我继续往前,目光落在了一个背着剑匣的年轻弟子身上,“你是”他长的与我当年同门的师兄,有几分神似。

那青年弟子见我开口,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脸上又是拘谨又是忐忑,“回师祖,我是剑仙云中子的弟子。”

“云中子?”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云中子是何人。

说来,他还是我师兄的关门弟子。怪不得现在收的徒弟,也与我师兄有几分神似。

“原来是他。”

“师祖想起来了?”

“嗯。”4

面前的青年,又浮现出欢喜的神情。只这样的场合,露出笑会显得不端庄,所以他一直低着头,只目光忍不住的往上来瞥我。

“他今日怎么没来?”说来,我也有几百年没有见他了。

像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面前背着剑匣的青年连连解释,“回师祖,师父他……他已经归位了。”说着,他将背后的剑匣解下来,打开了,将里面那把寒光潋潋的剑递给我,“师父说,这柄剑,乃是师祖所赠,但他辜负师祖期望,这柄剑,无论如何也要归还给师祖。”

他看着他双手捧来的仙剑。

这柄剑,是我亲手所铸,当年我见他精于剑道,才赠与他的。后来听闻,他仗着这柄剑,闯出了剑仙的名号,便觉得欣慰万分。只是天道无情,不能凌驾于上,就只能归于尘土了。

伸手抚摸剑锋,这把剑,比我当年铸造出时,更要锋锐凌厉许多,想来是他拿了剑之后,又花了许多心思来炼化。

“师父命我将他最后一脉心神,封在剑中铸成了剑魂。”也许是怕自己说错什么,惹恼了我,这青年每一个字,都恨不得斟酌半天,“师父说,师祖虽有数十种神兵,但这剑,也是他费尽心血炼化。盼交还给师祖之后,助益师祖的修为。”

若在之前,确实有用。只是,我都要死了,再修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分出一丝心魂,凝入剑中,刚才还寒光潋潋的剑,已通体缠绕上了紫黑色的雷电。

“我给了你师父一把剑,那这把剑,就给你吧。”

似是不敢相信,等剑落入剑匣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拜倒在地,“多谢师祖!徒儿一定勤加修炼!”

他与他师父太像了。

看着他跪倒,我就想到了他师父。当年那戴着羽冠鹤翎的男子,收下这把剑之后,也信誓旦旦的与我承诺,绝不辜负我的期望,直至与我并肩。只现在,他已经死了。

就在我在洞府中指点前来恭贺我突破大乘的后辈们时,洞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我看那天空中同时泛起的万千霞光就知道,是他来了。

他行事从来张扬放肆,不知收敛为何物。从前他这样的脾气,为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后来我接连突破,成为修仙界第一人之后,便再没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了。

只因为他是我的道侣。

没有人知道,我和他为什么会结为道侣,连我师父也曾问过,你何苦会喜欢上一个魔修。

只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又怎么能说得清。

在我弟子恭贺的大典上,他一袭红衣而来。因他从前是魔修,即便迈入正途,眉心也生有紫色的魔焰。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不顾众人目光,他走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肩膀。

“他们是前来恭贺的。”我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扯下去,“决明。回去换身衣裳罢。”

并非是我厌弃他这一身张扬红衣,而是他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昨日,又不知是去找哪个炉鼎了,身上留下脂粉味不说,连脖子上,都留下了许多刺眼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