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抬起头,他不介意被碰到,但默许了郁飞尘的动作。郁飞尘的手指扣着他肩膀,清冷冷的气息把他和人群隔得不远不近,仿佛向前伸手就能触到,向后退一步又会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郁飞尘不说话,可只要这人在那里,就好像他还有退路可选一样。

有人放飞出一群蝴蝶,蝶翅的羽屑洒下来,有一粒被风吹进了他的眼睛,有点涩疼,安菲眨眨眼,低下头,却被郁飞尘察觉。

安菲长大后,眼尾薄长,现在却还有点圆圆的弧度,双眼不知怎么都有点红,脆不经风的,猫一样。

郁飞尘低头去看安菲的眼睛,手指拨开纤密的睫毛,他们靠得又近了一点,周围却响起起哄的声音,原来是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误入了篝火旁少年少女们跳舞交友的场所。

不知道是谁往这边放了更多的蝴蝶,异族的少年人亲亲热热高喊道:“后半夜到了!鲜花已经买好,带他回去你的房间吧!”

这么一闹,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很多人都看过来,郁飞尘带着安菲几乎是逃了出来。到了僻静的角落才停步。一低头,安菲眼里带点促狭的笑,正在瞅他。

安菲一笑起来,郁飞尘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就垂眼看着他。

刚才过来的时候过于匆忙,他衣领上和臂弯处蹭了点花粉,白色花粉在黑色的布料上很显眼,安菲看见了,伸手帮他掸掉。

一夜都很热闹,现在骤然静下来,有些不适应,仿佛在梦中。

安菲低着头专心看他的衣服。郁飞尘只能看见一头漂亮柔软的金发。

蓦地,他生出一种想抱住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安菲处理完花粉,一抬头就碰到郁飞尘宛如实质的目光,他像被烫了一下,有点不自然,说:“走吧。”

街上的人群还在,但已经没有前半夜那么热烈,他们在长巷子的中央找到旅馆的标牌。老板娘正在柜子前清点酒水,见他们来也不回头,说:“外来的客人有点多啦,今天旅馆快满啦,你们要住什么房?”

安菲说:“有什么?”

空灵悦耳的声音吸引了老板娘的注意,她回头看去,一眼就看见郁飞尘拿着的一大束鲜花。

“晓得啦,晓得啦。”老板娘欢快地说,“一辈子只有一次送花的机会啦,顶楼三号房间吧,给你们打八折,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永远不要分开啦。”

被关进房间后,郁飞尘和安菲都看向那束花。

安菲当然是因为好看才想要花的,他们显然在无知的情况下误用了当地的风俗,究竟是买的花种类不对,还是买花这个举动本来就不对?

算了,有间可以休息的房就可以。

房间不小,墙上挂着蝶翅装饰,床被是一种雪白的植物制品,一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正好是中央街市的景色。

郁飞尘洗漱完出来,见安菲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足踩在地毯上,正看着窗外。

毛巾随意搭在一旁,看起来是擦到一半放下了。他还看着那些欢乐的人群出神。

郁飞尘现在承认,作为神国的一部分,兰登沃伦确实有不同于乐园之处。在乐园里生活的,都是追慕神明而来的人。他们为主神穿梭在各处,完成任务,拿到嘉奖,他们也饮酒、欢乐,但到最终,拿到足够的辉冰石,或证明自己的信仰,或学到不同世界的知识后,他们还是会回到故乡。旧的信徒走了,新的信徒不断来到。

克拉罗斯称永夜之门的来者为“客人”,他知道现在才发觉这词贴切。乐园里,一代又一代,全是来此漂泊的旅人。而神国、兰登沃伦才是故乡本身。人们在这里生长,也在这里死去。他们没见过更多的世界,但他们的快乐不比乐园里能得到的快乐肤浅,甚至扎根更深。

这些人的快乐,大概就是乐园存在的意义,是莫格罗什要他去兰登沃伦体会的东西。

也是神明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原因。

很难说是触动还是什么,他明白了这一点,但也没什么变化,没对神国的子民们生出什么感情,也没对乐园的存亡生出任何责任感。他只是在今晚熙攘热闹的人群里,理解了安菲。

郁飞尘走上前去,拿起毛巾给安菲擦头发。安菲任他动作。

微卷的金发擦干了,灯光下又流淌起漂亮的色泽来。外面人群散去,街巷归于宁静。

寂静里,安菲忽然开口。

“多年来,领土和子民几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郁飞尘知道。

他想,安菲下一句要说,今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很高兴。

却没想到安菲往后微微侧头,眼里挂着安静的笑意。

“你愿意来陪我看看他们,我很……高兴。谢谢你。”

夜风忽吹开了窗户,夜色扑面而来,沁凉静谧。它也吹起安菲的头发,若即若离拂到郁飞尘衣服上。

在街巷角落里曾浮现过的念头再次席卷了郁飞尘的心脏。

安菲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安菲怔了一瞬,手指搭在郁飞尘胳膊上,下意识想推开。可是推了一下才感受到这人抱得那么紧,他如果推开了,会让他伤神。

他不舍得。

而千万年神殿孤冷,被抱住的刹那,在他胸腔里跳动了一下的是死寂已久的心。

仿佛亘古光阴忽然落下,他得以做一刻世人。

但刚才那一下推开的动作已经被郁飞尘察觉,他低下头,金发拂着他的脸,丝丝缕缕的,缠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嘴唇断断续续触着安菲纤细的侧颈,现在这地方没有腺体,但郁飞尘还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咬住脖颈几乎变成了他的本能。

但安菲没有挣扎,也没有继续推开他,这让郁飞尘本意是威胁和压迫的动作,反而像个漫长又温情的亲吻。

郁飞尘把人放开,发现安菲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上,侧颈红了一片,眼睫湿漉漉的。有些时候,主神淡薄冰冷得让人想弄碎,但现在相反,他只想再抱住他,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把安菲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安菲不说话也不看他,郁飞尘把少年人略显单薄的下颌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安菲还是垂着眼睫。

泪痣若隐若现,郁飞尘忽然明白了安菲的意思。

他靠近安菲,安菲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