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玄微还拿不准他是何打算,见重九要问,不等他出声,先转移话题吩咐道:“先把地道下的铜人移出,寻一间静室镇压,待一一净化之后再发还各门,入土为安。”
重九愣了愣,忙应了一声,派了一队人手下去抬铜人。
等薛玄微又安排了一些其他杂事,准备带萧倚鹤先行回前谷。两个弟子吭哧吭哧地倒抬着一尊铜人,迈过祠堂门槛时,后头那人跌了一步,一下子没有扶稳,那厚重铜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小心点!”前头的弟子抱怨,赶紧催促着他抬起来。
“别催别催!不然你来抬脑袋这头?”这一尊尊铜人的脸都狞恶恐怖,那人弯腰,嫌弃地去抬铜人的头,忽地听见“咔嚓”一下脆响。
一块铜皮迸开来,在地上骨碌滚了两下,碎裂的铜壳内里露出了一只怒睁着的青白色瞳珠。
修士低头,猛地与这只青瞳对视,蓦然那眼珠一眨,修士被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拍在地上,连连向后挪,同时哆嗦着嘴皮道:“活……活活活……”
其他人笑话他道:“火什么火,火都被道长灭了!”
“不,不是!是铜人!”那年轻修士一脸惊恐,指着铜人颠三倒四的叫道,“铜铜铜人活了!”
一片嘀咕声中,又是更加响亮而清脆的“咔咔”!
这下众人都亲耳听见,只见那铜人脸上的皮壳一块块地裂开,如龟裂的土地一般,暴露出铜层之下一副青灰色皮凹肉陷的身躯,紧接着,尸体动作僵硬地自铜壳里坐了起来。
半张已经腐烂的脸庞狰狞地转动,正正地对着那已经吓瘫软的小修士。
“救――”
话音刚落,那铜人蓦地一动,近处几人佩剑还未推出剑鞘,壳子应声而裂,下一刻其中的尸体就原地消失,又如闪电迎头扑向呆傻了的小修士,一张血盆大口啃向他的咽喉!
又是一声咔嚓,却是颈骨被咬碎的声音,伴随着剧痛和尖叫。
活人的血气更是激发了尸体的凶性,他将已几乎断气的修士丢开,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啸,又伸手去抓向另一名弟子。
一具铜人起尸,刺激了更多铜人齐齐龟裂开来。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眼看千钧一发之际――
“唰――”,无数道金线凌空破林而出,交织着一缕缕罡风清气,拧成无数股粗壮的金绳,紧紧地扼住那些即将裂开的铜人,将它们从头到脚严密绞死。
随即已离去一段的薛宗主飞掠而来,衣袂飘飞,一剑指去直取那最先破壳的凶尸头颅。
丝缕金光缠在“寸心不昧”上,似在此凶悍时刻还小意缠绵一般……密密麻麻金线的另一头,是立于远处树梢上的萧倚鹤,他手腕一抖,十几尊铜人被甩向一处。
薛玄微这一剑,几乎削断凶尸脖颈。
萧倚鹤无聊多看了那凶尸一眼,又惊又疑,猛地曳住金线,生生将寸心不昧逼停:“等一下!”
“……”薛玄微闻声一顿,被迫仔细打量这具凶尸,有些不确定地辨认道,“……宗骁?”
宗骁。
是当年凤凰血案里丧命的傀儡宗弟子之一,也是宁无致身边最亲近的副手。
……他的尸身明明早已入葬,为何出现在这里?
第69章 寄琴倚鹤 巨儒之子,未必就是小巨儒………
以防生变, 众人将剩下未抬出的铜人封在地道,至于“宗骁”,则很有可能是破开当年傀儡宗灭门真相的关键, 已被暂时镇在一具黑铁棺中,准备过会儿一起带回前谷,想办法招魂一问。
薛宗主则带着重九几人,先将其他濒临起尸的铜人一一净化。
此时萧倚鹤无事一身轻,只等江翦派人来接应, 于是偷偷翻上白氏祠堂的屋檐,坐在仙人骑凤的兽脊旁,放出神识。
远处大火熄灭后, 许多偏殿在起火时无人顾及,烧得只剩下一片荒败焦黑的废墟。
一队人影急匆匆赶去,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盘查起火原因。
檐下站着几名看守铜人的弟子, 并不知晓头顶上有人。今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是长阳门这种小门小派几十年也碰不上一回的,所有人都既兴奋又惊骇。
正微微走神, 便听见他们交头接耳, 嘀嘀咕咕。
“哎, 刚才那个大阵你们看见了没有?”
“如何看不见,又不瞎!”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阵法……”
“那是什么?……要说便说!别支支吾吾, 吊人胃口。”
“别急啊,我跟你们说……这天地相合的大阵曾经面世三次,次次血流成河!我听我爷爷说起过,那三次与今天一样,也是一个金字拔地而起, 仿佛天地间轮转着一枚八门卦盘!”那修士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就是天地生元阵!”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人都将头凑了过去:“你们说,那小道长年纪轻轻,怎么会这种阵法?会不会是那个人……”
“嘶!”几人瞬间就明白他说的人是谁,赶紧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别乱说!你没看见吗,若不是这道阵法,你我、长阳门和杏林城早就遭殃了!他怎么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而且薛宗主那么-宠-他,不可能不可能!”
“对对对,那个人和薛宗主同出一门,也许是薛宗主会了这阵法,又教给他的呢?”
见他们怕了,修士自己也懦懦低声,打了个寒噤:“随便说说而已……我就是听我爷爷说,‘那位’第一次学会此阵时,为了试验阵法威力,就拿全家老小几十口人命练了手!可见打小就是个杀胚,不然后来也不会――”
众人一扭头,见薛宗主正往这边看来,忙捂上他的嘴。
薛玄微凝眉,越过那几名交头接耳的长阳门弟子,向上瞥去,一角柔-软白衣静静地拂在琉璃瓦上。
杀胚……吗?
萧倚鹤靠在屋脊上,无声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神思渺渺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铜陵,回到那个青瓦白墙,背山抱水的恢弘林园。园中晨沐朝霞、夜观星斗,每每盛夏,临水亭阁边的美人靠上挤满了扑萤打扇的婢女们。
那是他曾经无忧无虑过的少年时光。
彼时,萧倚鹤尚名“萧凉”,是铜陵萧家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