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府衙燕思堂,青岫与沈辞对坐堂内,良久都未发一言。
直到青白天光透过窗纸漫洒入室,这漫长且阴冷的一夜方慢慢消散。
派出去做调查的衙差回来汇报,终于打破了堂内的沉寂:“陈土狗的老婆原是马有财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仗着点子姿『色』和活泛心思,颇得马有财宠信。后头那丫头心大了,因着爬床让马有财正室发现,那正室也是个狠的,让人打听着城里最混不是东西的男人,将那丫头一文钱卖与了他――便是卖与陈土狗了。”
“这么看来,那丫头既深得宠信,想必对马有财炼蜜人一事至少知道些,”沈辞道,“她心思又活泛,怕是见与陈土狗得穷苦,便向陈土狗透『露』了马有财高价买蜜人和炼蜜人之秘,陈土狗因而动了心思,想要搜罗甚至制造符合条件的新尸,卖给马有财赚钱花。”
青岫默默颔首,赞同他的推测。
沈辞看了看他,收回目光,出了片刻的神,忽道:“可知周蟠为何要选枇杷做为他那杀人手法的‘引子’么?”
“为何?”青岫问。
“因为枇杷的别称不仅叫琵琶果,它还叫做,”沈辞眉目清冷,语声更凉,“蜜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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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琵琶案(23)老张头。……
两桩看似平常、实则惊世骇俗的案件渐渐收尾, 然而青岫与沈辞仍未能到筹币。
“许是让我找到马有财暗地里制作蜜人之处?”
沈辞与青岫在周蟠说出事情始末后,当场便过了马多金马家人,然而在别苑里的马家人皆不知此事,沈辞后头连大刑都动上了, 恐有人瞒着不敢报, 然而这些人直疼到屎『尿』齐流都人承认自己知道蜜人之事。
沈辞认为这些人大概真不知情, 毕竟此事在番许为盛行, 但在本朝,这可是罪大恶极之行, 马有财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多人知晓他这勾当, 因此知情者除了马有财之外, 可能仅一二人。
沈辞安排下属去马家查,重点“关照”马有财最亲信之人。
接连两宿没怎么合眼的两人, 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尤其小苏师爷, 刷白着一张小脸儿,挂着俩大黑眼圈儿,乍一看当戴着个大宽边的黑框眼镜呢,让沈辞直接轰了出来, 勒令去睡。
青岫只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也没高估小苏秀才的体质, 才躺上床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半下午, 实则若真是小苏秀才本人,怕不是睡到天上午去,青岫心中因存着事,始终没令自己睡太沉, 便是再困睁不开眼睛,是强『逼』着自己醒了过来。
才走到燕思堂门口,就见沈辞打着大大的呵欠远远地也向着这厢走过来,走至一半忽拐了方向,青岫目光纳闷地跟着他,而后就跟进了茅厕门。
“……”
沈辞迈进燕思堂的时候,却见堂角半人高的小几上放着个黄澄澄的大铜盆,盆里热水氤氲,盆边叠搭着块雪白柔软的巾子。再看他平日常坐的把椅子旁边,茶几上也已摆上了新沏的香气四溢的暖茶,另有一碟子精致的海棠酥。
他的长随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见了他忙行礼,悄笑着指了指里头:“小苏师爷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
沈辞不由微怔,看向对面正合着眸,坐在椅上支额小寐的人。
爱干净的小苏师爷又换了身衣衫,雪青『色』的轻袍让整个人看来愈发地温润清素,玉似的面颊仍显『露』着疲惫,微抿的双唇却始终透着魂窍里坚强的倔强,和沉默的坚。
而沈辞却在氤氲的水气与温暖的茶烟里,看到了这个人钻石般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沈辞奈苦笑。
沈探花啊沈探花,你就浪,你就勾搭吧,自个儿撩小苏师爷,把我俩坑里头算怎么回子事儿。
如今只望这一出也是小苏师爷强拗着这小朋友弄出来的,就像沈探花此前强拗着他给小朋友准备的洗澡水一样,否则……
否则这难可互助通关的搭档,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沈辞遮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用攥住,又慢慢地放开。
坦『荡』大方地过去洗了把脸,掬水声令青岫睁开眼睛,沈辞洗完走过来,冲他扬了个大大笑容,道:“有搭档的处便在这儿了,醒了有热水洗脸,有热茶热点心――兄弟,费心了。”
青岫没有言语,只是垂了垂眸,待他落座,才重新平静地抬眸看向他:“马有财若自炼蜜人,一有场子,二有石棺,我或许可以让人去城中石匠,再让民事房的吏役查一查马有财名下的房产与地皮,炼蜜人的所在极大可能就在这些地方。”
“有道理,”沈辞说着就身,“我亲去前头安排。”
目送沈辞迈出门去,青岫收回目光,望着脚下地面静默了半晌,而后也身,离了燕思堂,出了二门。
门房老张头正坐在门槛子上吃枇杷――周蟠的案子一出来,衙门里几个事先买了枇杷预备甜甜嘴儿的衙差登时对枇杷没了食欲,索『性』一股脑塞给了老张头,老张头用嘴里仅剩的颗老黄牙,一下一下啃开心。
“哎唷唷,俊的大姑娘!”瞅见青岫从二门儿里出来,老张头咧嘴笑着直夸,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一枚枇杷果,伸着手给了青岫,“快拿着,姑娘,吃,甜着呐!我老张一吃就知道,这枇杷果儿啊,是南郊马家枇杷园儿产出的!
“这桑阳地界儿上,种枇杷的也不少,唯独马家枇杷园儿的枇杷果儿最吃、最甜!
“连些养蜂酿蜜的商户都爱挨着他家的枇杷园儿建作坊,酿出的枇杷蜜都是的……”
青岫闻言登时心中一震,忽地才刚入这一境时,这老张头错听了典史李铜牛的话,说了找琵琶――时他是如何说的?
“芦枝巷里,晚翠楼的花魁金纨姑娘,弹一手琵琶,当年,马大户家在城南焦子台上办斗花魁盛宴,金纨姑娘琵琶曲儿一出,家伙,直弹天地变『色』万物同哭……”
芦枝巷,晚翠楼,金纨姑娘,焦子台。
芦枝,金丸(纨),焦子,都是古人对枇杷的别称,又有《千字文》里“枇杷晚翠,梧桐蚤凋”一句,因而晚翠亦算是枇杷的别称。
马大户家,应就是马有财家,马家枇杷园,城南焦子台,养蜂酿蜜!
青岫接过老张头递来的枇杷果,正欲道谢,却见老张头又递过来一个,笑嘻嘻地道:“甭只你自个儿吃,给你情哥哥也分一个,才刚我瞅着他蔫头耷脑地晃过去,是没吃着枇杷使小『性』儿呢,你快去哄哄他罢!”
“……”青岫接过来,向着老张头深施一礼,轻声道,“多谢您,论这契中之境是真是幻,都愿您安享晚年,康健忧。”
老张头眨巴着黄浊的小眼睛,满目茫然。
青岫去了前头,了个值班衙差,知沈辞正在民事房里,便一路寻过去,果见他正负手探肩地立在民房主事身后,盯着他翻卷宗。
见青岫进来,沈辞目光微晃,正不知说什么,却他抛过来一颗金灿灿的枇杷果,忙伸手接住,听他对主事说道:“查一查城南郊有没有马有财户下的枇杷园。”
主事连忙拿过桌上堆着的一本卷宗,哗啦啦翻了一阵,停在某一页处,道:“有,有,最大的一处便是马家的。”
“有没有一处叫做‘焦子台’的地方?”青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