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岫起身梳洗,换了身云水蓝的轻袍,推门出来,抬眉望远天,远天轻描淡抹『色』似琉璃,不见春日当空,却有暖光在花间檐角流转浮动。
青岫从府衙出来,寻了上次那街边早食摊,食客依旧爆满,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再由人丛里伸出手来招呼他。
好容易等来个空座,要了一碗松仁粥――小苏秀才认知里,松仁粥可散水气寒气,滋润五脏,温养肠胃――青岫不得不仔细着他这副身子骨,倘若因着昨夜那场雨再伤了风,耽误了此界任务,那可得不偿失。
再要了两枚芋饼,一碟子笋豆,专吃罢,付账回了府衙。
这会子也不知沈辞正在何处,青岫便先往燕堂去,远远见堂门大开,里头跪了一地人,沈辞穿着官袍在上头正襟危坐,似在审案。
青岫一怔,转而明了,这人怕是想让他多睡片刻才没来叫他一起问案。
青岫没有去,立在堂外门边听了一阵,原来沈辞审的是当年帮刘木头入殓其父的邻里亲朋,众人皆言当初确实将刘木头之父刘石头下葬入土,盖棺填坟时众人皆在旁亲证。
沈辞也不多拖,当即便让衙差从牢里拎了刘木头出来,再带上这伙子人证一并往城外坟圈子去,另叫人备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自己身为府尊,众目昭彰地出入自得有合乎身份的仪仗,青岫便只得乘小车,后头跟着一帮扛着工具的衙差壮夫,浩浩『荡』『荡』出了城。
听闻府尊要掘他父坟,刘木头惊瞠后便大呼冤枉,其余人等也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位府尊大人,疑他卤猪头吃得多了忘记怎么干人事。
猪头府尊才不理旁人怎么想,大蹄一挥便让人抄家伙上,三下五除二将刘木头他爹的棺材刨了出来,揭去棺盖,『露』出里面的空瓤子,刘木头当即掐了脖子的鸡般刹住了哭嚎,震惊得三魂离窍六魄失踪,好容易回神来,『迷』『乱』地问向府尊大人:“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父――先父去哪儿了?!”
“问本府,本府去问谁?”沈辞打眼扫过那一伙子证人,“们来说说,当初亲眼看着刘石头下葬,如今他尸首呢?”
一伙子人也正惊得神魂俱『乱』,直唬得跪趴了一片,砰砰地给府尊大人磕头:“冤枉啊大人――草民们确确实实亲眼看着刘石头入土的啊――”
“甭急着磕头,去,仔细看看这棺材,当初刘石头下葬时可有不。”沈辞令道。
一伙人踉踉跄跄起身,连刘木头一起围至棺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棺材底儿都翻来看了一遍,好半晌才回转来复命:“回大人,这棺材正是当初收殓刘石头的那一口,也未见有何不妥。”
“少了先父的鸳鸯佩!”刘木头大叫。
“那鸳鸯佩本府暂收作物证,结案后归还父。”沈辞道。
回至府衙,这一干人收押的收押,打发的打发,沈辞才叫了青岫进燕堂关上门说话。
“可见当初陈土狗不仅盗了压棺的钱和死者身上之物,连死者尸首也一并偷了去,只不知他要这尸首有何用?莫非当真是刘石头生前无意得罪狠了他,令他恨到掘坟盗尸?”沈辞搓着下巴边边道。
青岫亦忖着道:“因恨而实施辱尸行为,自古不是没有,只陈土狗若真是因恨想要辱尸,当时毁了尸体也就是了,何必费力地将尸体整个盗走?除非……除非这陈土狗,有恋尸癖或虐尸癖。”
沈辞闻言挑起眉来:“这说法倒是个新的路,若他真有些怪癖,在刘石头死前以蜂蜜养着他,倒也有了解释。
“这么看来,下一步我们便对陈野狗供词上提到的与陈土狗有来往之人逐一行调查――这件事交给衙差去做便可。
“另外,我们还需排查桑阳地界儿上所有养蜂、制蜜、贩蜜之人中与陈土狗有联系的人。”
青岫点了点头,沈辞看他一眼,起身抻了个懒腰,道:“行了,就先这么着吧,我这便吩咐下去,然后去街面上逛逛,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
说着冲青岫挥了下手,一个人走了。
青岫有些微怔,待他走得不见影了才回神来,抿了抿唇,也离了燕堂。
先回至夫子院,铺纸蘸墨,依着看陈土狗尸首正脸的印象,在纸上画了他的肖像图,虽只是白描,得益于青岫所学设计专业的美术功底,也与陈土狗真人有着七八分相像。
吹干墨迹,将图袖了,由府衙出来,行上大街,专寻那贩卖蜂蜜的铺子照图打问。
刘石头死时已是三十多年前之事,即便陈土狗那时日日在同一铺子里买蜂蜜,怕卖家也早便忘了此事,青岫此举不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线希望罢了。
说不得碰对了人,遇着一个能触发剧情的npc,正如四尺玉巷子口卖咸酸甜的全姐那般。
遗憾的是,直至月上中天,青岫也未遇见个能透『露』什么线索的角『色』。
眼见着各店铺陆续打烊,青岫只得先回转府衙,门房老张头正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就着灯笼光搓麻绳,老眼昏花地瞅见青岫迈门,四处漏风的瘪嘴里就“?阌础背鲆簧?儿来:“小媳『妇』子怎个才回来,汉子让人给打啦!?阌从矗?好家伙,吐得满脯子都是血,可快家去瞅瞅罢!这会子怕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的气儿啦……”
青岫一惊,拔腿便往里去,快步了寅恭门,脚底只觉阵阵发烫,像踩在了烈焰滔天的火海里,那焰尖锋利如刀,一下下扎着他,让他再忍不住,大步向着后头冲。
后头便是二堂,二堂便是燕堂,堂门敞着,里头灯火通明,不见人声。
青岫冲到门边,迈门槛的一瞬间不由愣住,见穿着一身银灰『色』便服的那汉子正坐在堂内的官帽椅上,悠闲地架着二郎腿,歪身支着旁边茶几,翻着手里的几页纸。
听见了青岫急促的脚步声,他抬眼看来,将青岫未及收回的惊怔之『色』看个正着,眉头一跳,扔了手里的纸起身大步过来接他,伸手正要扶,到了青岫身前又收回去,只探着肩关切地看着他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青岫目光落在这人胸前传闻里满脯子血之处,见玛瑙红的闪亮丝线绣着热热闹闹的金鱼海棠团花纹,端地是好精致一幅“金玉满堂”。
“…………”
……那个名叫“老张头”的npc是怎么回事……
青岫方才冲得有些急,这会子低喘个不住,见沈辞仍盯着他等根由,一时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摆了摆手,走进堂来找了把椅子坐下,垂着眸平复气息……或是纷『乱』的绪。
沈辞见他不说,也未再问,只回到座位处,拈起方才扔下的纸,用手指掸了掸:“今儿下午又来了桩案子,原该刑房处理,只是查了半天发觉毫无头绪,便递到了我这儿。我寻思着,这或许是此界任务中的一环,破了此案,兴许便能解锁更多的线索。”
马财主马有财,桑阳城内最豪富的商贾。此人行事铺张,最爱炫财,生平一大爱好,便是立着各种名目设宴聚众,作耍游玩。
宴游的名目多得很,赏花,赏宝,观月,观灯,品酒,品菜,听戏,听书,游湖,游园……每月多时可办四五场,少时也要一二场,场场内容不,穷尽奇巧技,变着法儿的翻新花样儿。
昨儿个马财主又在南城郊自家别苑里呼朋唤友,作乐的名目是“奇石小宴”,将别苑的后花园,四处摆上他由天南海北重金买来或订制的天然奇石和石雕工艺,请了这些宾朋至园中游赏,看似是个雅事,实则不是附庸加炫富罢了。
案子便出在这奇石小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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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琵琶案(15)土豪的宴会。……
马财主死了。
就在众人园中开夜宴时, 他这做东道的,一个人孤零零死在了园子里一段环山景墙下。
案子先是惯例报到了府衙刑房,刑房派了当值的差役仵作前往调查,谁知查了半天竟是一无所获, 不得不上报给了顶头上司府尊沈辞。
沈辞带着青岫及一干属下赶到马财主出事的那座城外别苑时, 天早已黑得透了, 远远便见那座豪华府院灯火通明, 大门外守着衙差,据说马家事发后当即报官, 而自报官时起,这别苑便被人看守住了所有外出的门, 防着凶手借机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