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又?走到盆架边取了清漆小木盆,右手抱着搁在腰间。
临出门前?,她特意到窗口瞟了一眼,见中庭无人,只有回廊上响着轻轻的脚步声,想来世子已经?进了内院。
她便握住门把,拉开屋门,刚转身出去。
就?听人道:“啊,你竟出来了?”
声音疏朗,温暖如五月阳光。
信信心头一跳,抬脸看?去,紫淡的模糊暮色中,一道银白的身影就?站在几步之前?。
眼眸幽黑,嘴角微弯,仿佛他从?未挨过打,禁过足。
文房四宝
最初的呆怔之后, 信信忙屈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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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买了本《三字经》?”
他脚步没停,仍向她走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洗得已经脱色的枣红夏衣上, 浓黑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面?孔微微浮起羞愧的红晕。
她怎么?忘了洛嬷嬷说过的话?她如今穿得太差, 也是打秦沉的脸。
明明收了洛嬷嬷一堆好布料, 却想着青岚会给她做两件夏衣,就没舍得自己瞎裁。
想着自己反正成天都在屋里呆着,衣裳破旧些也不打紧。又知道青岚很忙, 也不好去催。
谁成想会叫他撞个正着。
又思忖着, 他听说?听谁说的?谁的嘴那么?快?
买书的事, 她既让妩儿去办, 本?就没想瞒着任何人。只是有?些不明白?, 这么?小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他?想到妩儿的建议,还?有?刚才绿霞指着她的房间说话的样?子, 难道是她们?她不肯去找秦沉, 她们便告诉他她的事, 让他来找她?她们不怕姚夫人生?气?她们应该最清楚,老太太跟夫人都不喜欢她过于接近秦沉。
正疑惑不已, 一道斜长的影子落在脚下,身畔浮起雪松的清澈气息。
这样?浮躁暑热的夏日黄昏, 这样?清淡幽远的气息,实在让人神宁气爽。
她却不想抬头, 目光仍是落在地?上,点点头, 静立不语。
“你……你屋里没灯么??”沉默了片刻,听他问。
“有?的。天还?不算太暗, 就没点。”
屋里有?一个尺高的陶土烛台。深褐色,上面?一个八瓣莲花碗,下面?连着一根上细下粗的台柱,柱上嵌了一只羽毛历历可数的云雀作柄,台基却是一只圆滚滚的小乌龟,十分?精美可爱。
她喜欢得很,可有?点舍不得浪费蜡烛,所以每天都赶着黄昏时分?,洗漱干净,早早上床歇了。
“愿意读书是好事。”
又听秦沉这样?说,声?音几乎就在耳边。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这样?毫无避忌地?找她说话,还?靠得这么?近,是想干什么??
有?话单传她进去问,都比这样?好吧。
她只得继续保持沉默,只盼着他赶紧说完,赶紧离开。
那头却又是一阵沉默。
她忍不住眼角余光微微上斜,就看见他的嘴角勾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棱角分?明的下颌略略转向另一侧,吩咐跟在后面?的绿霞:“银鞍院的丫头,凡愿意读书识字的。我送每人一本?《三字经》,一套文房四?宝。”
信信:……难道这位世子爷是散财童子投生??
一支湖笔至少五分?银。墨一锭也要五分?至一两,再加上纸一刀也要一两。砚台,便是最便宜的青石砚也要一两。一套文房四?宝,全配齐了少说也要三两银子。就因为实在太贵,她才自己做了个沙盘子,又削了柳枝为笔。
之前不愿跟他说,就是怕他这样?。不过如今……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件事了。
这样?的恩惠,并?不只有?她一人受益。
她立刻放了心,抬起头,眸中水波潋滟,展颜而笑,丽如一株徐徐展放的晚香玉,曲膝行礼致谢,道:“多谢世子爷赏赐。只是怎么?才算是愿意读书认字呢?”
对面?幽深的目光中好像有?夕阳的金色泛过。
“绿霞,你每日留出半个时辰来,教丫头们识字。每月一考,识一字奖一文。”
他似乎在答非所问。可信信细一想,又觉得大有?道理。
识字之事贵在坚持。一时兴起,说学习,却领了东西出去转送或者转卖牟利,倒失了他的本?意。若是让绿霞监督,每月一考,那想投机取巧的,便要盘算盘算了。
她忙又敛祍福了一福,声?音欢悦,像春天解冻了的小溪水,活泼跳跃:“多谢世子爷。”
秦沉嘴角的笑意便一点点如涟漪般荡开。
随即,廊上纷纷响起高高低低的谢恩之声?。
信信便眼弯如月,接着道:“奴婢能来伺候爷,可真?是天大的福气。那小门小户的,便是男子想读书都供不起。只是爷,奴婢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沉便轻轻扬了扬墨色长眉。
“我们到底是做奴婢的。爷宽厚,我们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小姐。天下的字不知道多少,哪里能学得完?不如就以《三字经》为限。如今七月,到年底,也有?半年工夫,也该教完了。辛苦绿霞姐姐到年底?爷觉得可好?”
深琥珀色的眸子中漾起满意的神色,他点点头:“行。”
绿霞便笑道:“我识字也不多。大家不嫌弃,我自然尽力。只是初八爷想来又要收一大堆的礼,我们总要忙上几日。转眼又是中元节。买《三字经》文房四?宝也得几日工夫。正好让大家伙想想,也跟家里人商议一番,到底想不想学识字。没得听着是个便宜想参加,坚持不了两日,就扔在脑后,倒了白?耽误了工夫,更辜负了爷的一番好意。爷,我想着,不如……就从七月二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