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她去庄子的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拖了下来。
她格外小心地当差。库房的每一个箱子,每一寸地都被她擦了又擦,扫了又扫,用云珠的话来说,都要磨出油来了。
也不敢随意跟院子里的人交谈,别人说话,她就远远地避开,静静地听,暗暗思忖。
有人勾着她问世子的事,她便一问摇头三不知。心中暗暗记下这人的面貌名字,以后见了便躲得远远的。
连焦家母子那里,她也只见了面规规矩矩问声好,便主动避开。
那天酒楼的事情,她更是跟谁也不敢提半个字,包括云珠。就怕云珠不留神透出话风去。
这侯府看上去风平浪静,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偶尔经过月荷亭,就见那里的荷花越开越盛,早开而败掉的花,径上结了一只只拳头大小的莲蓬。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到了六月中旬。
这期间,她偶尔在外院看见三位爷,也远远就藏到山木花树后头,等他们过去了,才敢出来。
下了差,也不敢到处闲逛,就直接回家。
云珠一开始还陪着她,可后来便有些耐不住寂寞,认识了不少朋友。什么针线房的绣络,外厨房的红蔫,门房的金笼。还有二爷院子的三等丫头兰清。收了工,便去找新交的朋友们玩。
信信突然就落了单,闲得无聊。便自己偷偷找了个好去处。
侯府设了个族学,在东北角,叫作天展阁,请了个素有盛名的老举子作先生。
除了秦家三位爷,还有几个族中的子弟在此附学。学里供应茶水点心,还有一顿午饭。
这族学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外院直接从东北院墙上的一道小角门进出。
后院则从红雪堂外的游廊进出。
族学西窗下有一条僻静小路,通往飒沓楼。
路旁种着垂柳,白桑,黄荆香花。
正值炎夏,树木繁茂,从小路经过,只闻郎朗读书之声,却看不见学堂半个人影。
丫头婆子们大约都嫌吵,不大喜欢走这条路。
信信偶然发现之后,便给管理这处花木的朱婆子塞了几个钱,说自己想捡些柳条桑枝编几个筐儿用。
那婆子巴不得有人能帮着剪些多余的枝条,自然一口便允了。
信信每日下了差,便坐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一边听着里头朗朗的读书声,一边随手编些个小玩意儿。
编得了,先送了那婆子一个小提篮。
那婆子见她手艺不错,便托她再编些筐、笸箩和簸箕。还帮她找了一把三寸长的小刀,信信很喜欢,自己编了个刀鞘挂在腰下。
有了这事一忙,倒也不寂寞。
平时她都是等学堂休息吃午饭时便起身离开,去吃午饭,然后回家。
这日,云珠提前跟她打了个招呼,说想请几个新结识的小姐妹去家里玩。
信信一来不想跟人多接触,二来又怕自己回去她们说话不方便,吃过中饭便又回到柳树下,继续编花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堂那头下了课。
闹哄哄一番喧哗后,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
树上知了吱吱吱的聒噪声,瞬间显得十分响亮。
信信便有些无奈,抬着看了看四周,大树高耸,看不见云,也不可能把知了都赶走。
想了想,时辰大概也差不多了,索性收拾东西准备起身。
不想学堂方向传来说话声:“人都散了,爷不如回去写罢。”
她一愣,这声音竟像是仗剑。
就听疏朗中带些沙哑的嗓音道:“回去对着那几双眼睛,心里烦得慌。不如就在这里,把这篇《为政》默好了。”
她便立住,过了片刻,就听仗剑问:“爷,那事可有眉目了?”
声音极低,若不是她全神贯注在听,怕也听不清楚。
“嗯,还得再等等。好在她这一向十分乖巧,老太太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信信心头一跳,便知这是在议论她,便越发屏气细听。
里头两人却声音更低,也不知道嘀咕了什么,突然听见世子爷叹了一声,道:“你说,那日,她不会真以为我想把她送人吧?”
“爷何必操这心。这样不好么?也免得她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仗剑说完,又停了一停,才道,“其实……慎行堂的事,谁也不知道。您又何必定要跟长兴侯世子说呢?反叫他讹了爷一柄宝剑去。”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直,方能友直,我谅方能友谅。”世子爷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
信信听得似懂非懂,不由暗猜世子大概想说自己要正直,朋友才会正直。
就听世子又轻笑一声,道:“算了,不背了,去给母亲请安吧。”
便听一阵桌椅响动,学堂那边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才又响起婆子的闲话声。大约是在打扫收拾。
信信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世子爷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把她送人。长兴侯世子背了黑锅。所以那日在酒楼,世子爷是在给长兴侯世子赔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