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背对着窗, 坐在?炕头，姚夫人则坐在炕下椅上。

阳光从老太太后头照进来，脸孔全在?阴影里, 桌上一只青铜朱雀香炉, 淡淡地冒出一缕青烟, 让她的表情越发模糊不清。

姚夫人只觉得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两?手?攥得死紧，长长的指甲都嵌入掌中, 一片刺痛。

这个老?虔婆, 一辈子死死把着这个家, 处处护着玉姨娘, 与她?作对, 生生害了她一辈子。她真恨不能上手?给这老?妖婆一个大耳光。可她除了气得浑身发抖，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侯门千金，不是燕信信那种小门小户的泼皮。她?总不能像那泼皮一般, 殴打婆婆……想到这里, 她?猛地甩了甩头, 不……那女子不是她?的儿媳妇。

沉哥儿既然宁可?选择那个女子，也不要她?这个娘, 也不要娆儿，那从今往后……他娶谁又与她?有?什么相干？！那女子就算嫁了他, 也不是她?的媳妇。

可?看?着老?太太骄横跋扈，她?却又莫名地想, 若是那女子直接对上老?太太，谁会赢？

她?盯着老?太太, 正心思翻滚，老?太太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一般, 轻笑了一声，冷讽道：“姚茜娘，你想想清楚，你到底是秦家的媳妇还是姚家的女儿？”

姚夫人愣了愣，她?还好意思问她?这样的话！这些年，他们母子何?尝把她?当作过秦家人？若不是沉哥儿手?段了得，怕是这世?子之位早给了那个秦池那个庶孽。

可?如今……终叫如了他们的愿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不肯退亲？

“媳妇不明白。还请老?太太明示。”心里虽有?万千话语，却吐不出一句恶言。

“沉哥儿既落到这个地步，将来还能寻着什么好亲？你们姚家自许仁义传家，怎么见他落了难，就立刻翻脸？你是姚家人，自然巴不得退了亲。若你当自己是秦家人，当自己是沉哥儿的母亲，便当为他着想！这门亲事，不但?不能退，还得按着原来的日子，赶紧办起来！我自去向皇上求情，准沉哥儿成了婚再离京。这点脸面，皇上总是会给我老?婆子的。”

不想老?太太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听上去倒像是真的在?替沉哥儿打算。

她?心中不由?疑惑，听这意思，是想娆儿跟着一起去吃苦。莫不是这老?婆子想着反正沉哥儿也废了，不如也捆上娆姐儿，好报复当初她?与娆儿争赢了柳温慧。

她?怒上心头，退亲之念越发坚定，道：“老?太太，退亲可?是沉哥儿自己的意思。为了这事，我恨不能跟他断了母子的情分。可?您也知道，他那个性子……”

“闭嘴！这事可?由?不得他！三?媒六聘的亲事，可?由?不得他说退就退！你若再敢犯糊涂，便去秦沉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说着，就见老?太太端起了茶。

这是让她?滚的意思。

*****

姚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老?太太才指了指肩膀。郑嬷嬷忙上了炕，跪在?她?身后，轻轻给她?着，道：“我就说，您一向是真疼沉哥儿的。总不成真让沉哥儿退了侯府千金，去娶一个奴婢为妻。”

老?太太闭着眼，长叹一口气：“那倒是个真厉害的。可?惜就是出身太低。”

说着喝了一口参茶，心里却是情绪翻滚。

沉哥儿还是嫩了些，这才着了慧儿的道，如今落了这个下场。只盼着慧儿出了这口气，他也能到外头磨炼磨炼，日后怎么着，还说不准呢。哪能真让他退了亲，娶个婢女为妻？就算她?不怕脏了咱们秦家的血脉，也不想他一时糊涂，日后东山再起之时，连个妻族助力都没有?。

就听郑嬷嬷道：“要说见多识广，高瞻远瞩，谁能跟您相比？初初就瞧着燕信信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惜世?……沉哥儿几次三?番护着，不然那时死了，也就没有?今日这事。这回也是，您一眼就瞧出了沉哥儿的打算，他怕是早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事，这才好端端地把个熙照楼交到那丫头手?里，为的就是要白送她?一份功劳，好叫娶她?时有?个名目跟家里说嘴。若不是如今他虎落平阳，如今怕也是要闹着退亲的。可?若真叫他成了事，怕要脏了秦家的血脉。”

老?太太听了摇了摇头，“你也别拍我马屁。我心里也难过得很。唉……我……自己的女儿，儿子，甚至我跟前长大的外孙女儿，怎么一个个……都不如她?姚茜娘教出来的！”

这回要不是之前沉哥儿下了狱，她?上门求助，薇儿慧儿母女两?个态度都十分奇怪，她?也不会疑心到她?们身上，几番逼着女儿，甚至威胁说要面见皇上，女儿才跟她?交了底。她?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为了些许私仇，竟敢勾结平山王府，谋算皇上。

所幸得平山王府见事情败露，便将中间牵线联络的人全都除了。

薇儿更是一向只直接跟平山王妃联系。

平山王妃一死，死无对证。

这才保住了柳家秦家没受半点牵连。

她?也只得反复交待此事可?一不可?二。侥幸逃脱，便该从此安分守己，万想不到，竟又出了事。若说纯属巧合，她?是真不信。沉哥儿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进了宫就找不着北，怎么可?能做出什么浑事来。

想来多半又是慧儿做了什么手?脚。

如今到底削了沉哥儿的爵，又流放苗疆。

她?没进宫求情，一来也是想着彻底让慧儿出了这口气。二来，也有?心叫沉哥儿吃两?年苦头，醒一醒，别再异想天开，惦记着娶什么婢女为妻。

过上两?年，她?再去求求皇上。便算沉哥儿不能再做回世?子，也能求个荫恩。他手?上熙照楼的势力不可?小觑，再加上姚家，日后对侯府仍是一大助力。哪能这么快就自乱阵脚，如了他的意，由?着他退亲，去娶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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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嬷嬷见她?确实心情不佳，便轻轻替她?捶着腿，细细劝说了好一阵子，服侍着睡了中觉，这才出来。

回到屋里，命人去叫了秦池过来，笑道：“你只管放心。退亲的事，也不用我劝，老?太太自个就不同意。沉哥儿要真退了亲，哪里还能再找这样一门好亲事。你关心沉哥儿，这本是兄友弟恭的好事，你做什么偏要我瞒着老?太太！”

秦池拉着她?的手?，淡笑道：“我也是怕日后传到大哥耳朵里，他反而误会记恨。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更是为了爹爹。因着他的事，爹爹为了避嫌，称病将九门提督之职交了出去，前日见事情已了，本都要上书称病好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如今爹爹烦忧不已，我想着这一团乱麻，也该早日理清。让大哥顺利成了亲，与娆妹妹一起去了苗疆，家中也放心些，爹爹也好早日上表复了职。若是退了亲，难免又生出许多想不到的波折。”

郑嬷嬷想着秦沉与燕信信的事，已经尽人皆知，听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多想，反道：“正是呢。沉哥儿的事了了，也该好好想想你的事。你这一向只管小心谨慎着，你本来就又聪明又努力，除了不是投胎在?夫人肚子里，本也不比沉哥儿差。跟燕家的亲事，也该再谈起来，若有?了外家的助力，这世?子的位置倒也不是全无指望。”

秦池忙连连摆手?，急道：“嬷嬷心疼我，我是知道的。可?是……您可?千万别再提这世?子之事。这事自有?老?太太与爹爹打算。我只等着明年春闱，好好努力一番，靠自己挣出个天地来。”

郑嬷嬷欣慰不已，两?人又叙了一阵子话，这才送秦池走了，心里却是越发觉得秦池更该做这个世?子。

一时等老?太太醒了，便道秦池来请过安。又提了秦池春闱的打算，道：“唉这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亏得他是个心定的孩子。您也别再说，您跟前长大的孩子不成了。我瞧着池哥儿可?比沉哥儿稳重。那燕信信一般在?两?人跟前晃，怎么不见池哥儿为色所迷，硬要娶她?为妻呢！”

倒说得老?太太心里一动?。

*****

而这时为色所迷的秦沉现在?很是心花怒放。

虽是隔着牢栅，不如之前在?三?品院坐牢时自在?，但?好处是见面时间打点过了，他想留信信多久便留多久。

信信看?着牢栅那头红光满面的秦沉，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这是陷身囹圄，他根本自在?得像要紫藤斋一样。

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琥珀色的瞳孔里好像盛满了阳光，那喜悦之情就像阳光下的向日葵，一朵一朵地又大又圆，让人无法当作看?不见。

她?站在?离牢栅两?步远的地方，不肯再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