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灯光仍是昏暗的,哪怕宋婆子点上了?蜡烛。
秦池的脸色半掩在阴影里,如秋天败落的树叶上铺了?一层白?霜。
一双黑幽幽的眼晴看过来时,好像烧着?蓝色的火苗。冰冷中带着?怨愤。
信信浑身轻轻颤了?一颤,行了?礼,上前布过茶水点心,便退回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与他保持着?距离。
秦池扫了?一眼四周:“我有话要?单独跟信信姑娘说?,还请大?家全都退下。”
罗氏移了?移脚跟,却没动。
信信冲她点了?点头。罗氏才一手拉着?宋嬷嬷,一手拉着?守义要?往外走。
守义凑到信信身边,斜着?眼一住地看秦池,道:“姐,还是我在这?里陪着?你吧?”
信信抬手要?摸守义的头,叫他一偏让开?了?,反冲她恼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由抿嘴乐起来,推了?他肩膀一把:“好好,我家有弟初长成。二爷是好人,你不用担心。”
守义这?才一边回头一边去了?。
堂屋里昏昏暗暗,只有窗口洒进几点星光,地面上斑斑驳驳,是冰裂纹窗格扭曲的模糊的影子。
信信背对?门,脸上是桌上远远映过来的淡淡灯光,柔和安静得像一尊绣像。
秦池的目光转过来,嘴角微勾,半天才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尚算是个好人?”
“二爷一直帮助我照顾我。教?我弹琴,教?我画画儿,教?我做诗……从未伤害过我,还愿意?苦心筹谋,明媒正娶,如果这?都不能?说?一句好人。那这?世上岂不都是坏人。”
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最?轻的风,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可秦池神色却更是悲凉:“那你为什么不肯嫁?”
她低下头,像柔软的夜来香,真?挚的声音慢慢响起。
“若我真?是燕家的小姐,我自然便嫁了?。可我不是。我是燕信信,出生在小岭村,家贫如洗,还卖过身,入过贱籍。今天云珠才跟我说?,二爷当初去山东,是为了?我。我心中感激不尽。可是二爷,这?样是不成的。这?件事,日后揭出来,不但我逃不了?一个冒认官亲的罪名,二爷的仕途前程,也全没了?。二爷待我这?般至诚,我怎么可以害了?二爷?”
这?番话,情?真?意?切。她想就算不能?动摇秦池的决心,也会让他不那么激愤。
不想却听秦池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的脸色忽明忽暗,那谪仙般的风姿顿时有些?阴气森森。
她不由往椅后靠了?靠。
“若你真?是燕家小姐,他又怎么可能?放过你?信信,我不是傻子,你这?番话,骗不了?我。我问你,若是他肯这?般苦心孤诣,替你安排身份,你是不是就欢天喜地地嫁了??”
秦池就站在她面前,鞋尖碰着?她的鞋尖。
她仰靠在椅子上,却不敢再用力。这?椅子是柳木做的,轻飘飘,再用力,怕连人带椅一起翻倒了?。
手心里涌起冷汗,声音不由有些?颤抖:“不会。信不信由你,真?的不会。”
这?绝对?是句大?实话。
秦池愣住,半天柔声劝道:“有些?假,一旦造了?,便是弄假成真?。以我为例,明明我才是侯府长子,可当初被造了?假,上了?族谱,我便一辈子都只能?是次子。如今谁又拿得出证据来证明我比他大?了?两天?燕家的事,也是一样。你父亲来自外乡,已经早逝。只要?燕家肯认你们,开?了?祠堂,认了?宗,谁能?证明你们不是燕家人?你放心,燕家也愿意?与昌烈侯府联姻,对?他们来说?,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只会帮着?你掩盖。你别忘了?,燕家二老爷如今可掌管着?御史台。连质疑的声音都不会有半句。”
信信低着?头,却感觉到雨后青草坪般的气息在靠近。
再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他弯下身,双手扶着?椅扶,把她圈在了?椅子里。
她的心狂乱的跳起来,浑身却是寒毛倒立,充满恐惧。
这?感觉与秦沉……完全不同。
秦沉带来的是昏乱是甜蜜是羞赧是嗔怪。
双手在她明白?之前已经推了?出去。
抵着?他的胸。
也是男性的结实的,可那不是秦沉的胸膛。
她如遭火烙般,迅速缩回了?手,却拔出了?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把三寸长插在柳鞘内的刀。
那日后,秦沉送她的匕首已经收进了?那只装黄金的木箱里。
“二爷,中秋夜,我捅了?他一刀!”她低喊。
秦池停住,脸就悬在她的上方?,垂下睫,黑亮的眼珠子没有表情?,像上面汪了?一层死水,嘴角不屑地勾起:“你也想捅我一刀么?”
信信浑身在发抖,嗓音也在发抖:“我……我不想动手。那……那天,胡媚儿的胎就是白?叔打落的。”
只要?她叫嚷出来,白?叔就会冲进来救她。
秦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可她不想走到这?一步。
一是为了?秦池……她只当他对?她有几分真?心。
也是为了?秦沉。
她闯了?大?祸,最?终怕还是要?他来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