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1 / 1)

焦阳道:“别的我也不再多说,请蓝公公代我问皇爷一声――既然下不了决心,是否立刻下诏,召太子回朝?”

蓝喜微微变了一下脸色。

这个细微的表情被焦阳等人捕捉到,更是确定了:皇帝的确不愿意召太子回朝,只因往日父子情分一丝尚存,一时不忍废之。

“有劳上公。”焦阳躬身拱手,低姿态地说。

蓝喜拱手还礼,转身走了。

于是群臣继续跪着,将日晷的长针从巳时跪倒了午时,仍坚持不肯散去。

蓝喜带着一队?仁蹋?再次出现在了奉天门的外廊上,手中捧着个木盘。他走到焦阳与王千禾面前,将盘中叠起来的帛书递给他们。

焦阳与王千禾打开帛书一看,上面一片空白。

“皇爷说了,那么多请求易储的奏疏,他看不过来,也不耐烦看。因此着诸位大人言简意赅地写一篇,要能说服朝堂上其他大臣、能说服天下百姓的,以免到时朝野非议。另外,请所有坚持易储的大人们在此书上签名,以示人心所向,并非朕一意孤行。”

这是……让他们草拟废太子的诏书啊!焦阳的眼睛亮了――由此可见,皇上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父子情,也不是朝臣们的意愿,而是自己那近乎完美的圣誉清名!

就像李乘风六次请辞,皇上才放他离开一样,眼下就需要这么一场跪门极谏,好证明皇帝依然慈爱、宽仁,是太子实在不得天命与人心,导致天怒人怨,这才遭至废黜的下场!

在这瞬间,焦阁老如同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皇帝的用心。

他接过?仁淌种械谋誓?,大声道:“我来写!”

焦阳翰林出身,文辞辩丽横肆,下笔洋洋洒洒,顷刻成就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与其说是请愿书,不如说是檄文,字字句句把太子打进了“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的万丈深渊。

末了,他不乏得意地吹了吹墨,在下方首位签上自己的大名。

帛书放在案上,官员们排队签名,有的毫不犹豫地立刻签了;有的犹豫不决地还是签了;有的临下笔前又反悔,一脸羞愧地掩面而走,被身后的同僚骂成狗也不敢回头。

最终签字完毕,蓝喜数了数,总共九十七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帛书收入袖中,似笑非笑地一甩拂尘:“咱家这便给皇爷送去,诸位大人,等好消息罢!”

众臣纷纷拱手表示感谢。

文华殿内,景隆帝坐在一张书桌前,端详桌面上的日久年深的刻痕。

在窗口照射进来的光线中,他歪了头,辨识着斑驳刻痕中模糊不清的字迹,轻轻念道:“烦……??嗦……肚子饿……”

蓝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景隆帝头也不抬地问:“这是贺霖日常坐的书桌罢?”

蓝喜答:“是小爷坐的。”

“这孩子,书不好好念,上课还一肚子牢骚。”景隆帝摇了摇头,伸手道,“拿来给朕。”

蓝喜从袖中抽出帛书,低着头,恭敬地递过去。

景隆帝把帛书放在太子的书桌上,慢慢展开,格外仔细地看完每一个字,视线最后落在文末密密麻麻的签名上。

“……召沈柒过来。”他吩咐蓝喜,语气异常冷静。

正文 第291章 乃尔自投罗网

日晷指针的阴影慢慢从午时向未时偏移。

承天门通往午门的狭长宫道,响起了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

从半空望下去,无数曳撒的深色裙摆纵横相连,犹如夜潮涌动;圆形大帽仿佛这浪潮间的块块礁石;而腰间时而摆动的绣春刀鞘便是浪尖出没的飞鱼。

这股夜潮肃杀地穿过午门,排过五道金水桥,涌入奉天门广场,将还在场上等待圣命回复的官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官员以为是当日广场轮值的锦衣卫又来劝离,高声喝道:“皇上让吾等在此待命,你们这些锦衣卫不好好守门护驾,又来瞎掺和什么?走走走!”

包围他们的锦衣卫足有四五百名,一个个身形剽悍,目光犀利。闻言退是退了,却是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焦阳注视着从这通道一步步走来的、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首领,只觉人未近前,血腥气似已扑鼻而来,禁不住皱了皱眉:“北镇抚司,沈柒。”

“正是下官。”沈柒走到他面前,口称“下官”,神情中却无丝毫尊敬之意,甚至连个抱拳礼都没有,“焦阁老、王阁老,还有诸位大人们,辛苦了。下官这便带诸位大人去雅间歇息。”

焦阳道:“雅间?什么雅间?这旁边就是内阁,要歇息我们自会过去,不劳沈同知费心。”

王千禾警惕道:“沈柒,你什么意思?”

沈柒鸱视着两位阁老,嘴角扯出一丝诮笑:“自然是北镇抚司诏狱的雅间。诸位大人放心,保证一人一间,绝不拥挤。”

他将手一挥,下令道:“全部拿下,不得走脱一个!”

锦衣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在场官员如数摁住,就连万人之上的两位阁老也不例外。

焦阳惊怒万分,厉喝:“沈柒你是疯了!敢对我动手?”

王千禾也大惊失色:“内阁相臣,岂容尔等扈卫冒犯?沈柒你好大的胆,就不怕被弹劾到人头落地?!”

沈柒冷笑:“诸位大人想弹劾下官什么,奉皇命办事么?”

“皇命……”焦阳震惊变色,“这不可能!皇上明明着蓝喜收了我等的群谏书,说这是人心所向,还让我等在此等候好消息――”

“群谏书,焦阁老说的是这个?”沈柒伸手,一卷帛书从他指间抖落,悬在半空直晃悠,文末密密麻麻的官员名字清晰可见,“不对吧,这明明就是认罪状。喏,一个个犯官的签名都在上面呢。下官就照着这个名单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见他们通过蓝喜上呈给皇帝的废太子群谏书,竟然出现在沈柒手上,焦阳和王千禾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直面这个惨痛的现实――皇帝背弃了他们!

不,准确的说,不是“背弃”,而是“构陷”!近一年来皇帝对他们的那些暧昧姿态、明贬暗褒的言辞,压根就不是什么暗示,而是精心布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套出“易储派”的核心官员,一网打尽!

焦阳面如土色,大叫起来:“我要见皇上!天道在上,礼法在世,如何能这般枉刻大臣,必要御前辩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