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1 / 1)

官员们各自离开午门回家时,一名?仁檀?太子口谕,将苏晏召进了宫。

苏晏刚踏进殿内,便听见太子在责骂管事的宫人与守备侍卫:“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你们莫说找不着,连她如何出的宫、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

管事宫人与侍卫首领被他骂得灰溜溜,低头认错,说这就再去找,一定要将人挖出来。

苏晏出声道:“小爷,消消气。累了一整天,饭也没吃好,不如让厨子煮些夜宵?”

朱贺霖一见他,气消了大半,挥手把这些人打发走后,拉着苏晏盘腿坐在了罗汉榻上。

成胜与富宝不在,左右服侍的?仁滩还挥醒哿?见儿,未得太子之命,没有立刻退出殿去。朱贺霖转头瞪他们:“一个个杵在这里当木头?没听见苏侍郎说的,去叫厨子煮夜宵!花样做多点,别又尽整些豆腐青菜,祭陵结束了。”

?仁堂青猷槎?退,终于机灵起来,把殿门也一并关上了。

苏晏笑着拍了拍朱贺霖的手背:“好啦,一股子邪火要发到什么时候,差不多就行了。”

朱贺霖悻悻然:“小爷和你今日险些把命交代在钟山,偏对谁都不能说,查也只能暗中查,真要憋屈死!”

苏晏倒是很淡定:“有什么好憋屈的,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有句话怎么说的……看谁笑到最后。”

朱贺霖还抿着个嘴角。苏晏眯起眼,目光不善地看他:“要说憋屈,我才憋屈好伐?刚回京,莫名其妙地背了个处罚,把我撵来南京。听说,是因为给某位专画翰林风月的大手当了回人体模特?”

“人体模特”没听懂,但“翰林风月”这四个字秒懂,朱贺霖脸上顿时涌起窘色,连耳根也泛红了。

他尴尬地打起了磕巴:“小爷没、没想……谁知道会突然被父皇抓包……小爷就是……”他用力握住苏晏的手,委屈道,“你去陕西半年,回到京城没两个月,又一去半年,小爷就是太想你了。”

苏晏板着脸:“那就可以乱画我的黄图?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万一流到太后手上,或是被有心人传出宫,在朝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办?

“我苏清河脸皮厚,能当官就继续当,当不了就卷包袱回家,继续做我的官二代。而你呢?太子的名誉还要不要?前面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就算付诸东流也一点不心疼?

“你是不是以为,卫家倒了大半个台,卫氏被打入冷宫,危机就解除了,你身为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

连着几个尖锐追问,把朱贺霖逼得鼻尖冒汗,脸色难堪至极。

他紧紧捏着苏晏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清河,别说了!”

手被捏得生疼,苏晏没有挣脱,目露失望地叹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太、子、殿、下。”

这道眼神并不凌厉,甚至显得有些忧愁,对朱贺霖而言却仿佛利箭穿心,最后的称呼更是让他差点掉下泪来。

他腹中烧着一团烈火,胸口梗着一口浊气,想大发雷霆――从小到大,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法宝。

但他知道,现时不同往日,他该控制自己的脾气,该承担起属于“太子殿下”的责任――他该长大了。

朱贺霖垂下脑袋,闷声道:“……是小爷错了。”

苏晏对春宫画之事是有些生气,但他与朱贺霖感情深厚,又熟知对方性情,本来并不想算这笔账。但既然说到了,不借机敲打敲打,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反面教材?

于是哪怕对面再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他也不能立刻心软地去揉毛。

“做任何一件事,都要预先设想后果,能承担才去做。承担不了……又实在想做,那也该先谋后路,以免翻船时连个木板都够不着。小爷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苏晏说。

朱贺霖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捏得重了,赶紧松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对方满是指痕的手背。

苏晏就用这只手,食指沾着茶水,在炕桌上划出一条长线,接着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圈,串在线上。

什么意思?朱贺霖用眼神问。

苏晏指着长线:“这是你要走的路。”又指向三个圈,“这是你为了走到线的终点,必须解决的几个问题。

“最小的圈,是太后的偏见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卫家。”

“中等的圈,代表朝臣的支持与否与天下人心向背。”

“最大的圈,是那只始终藏身于幕后,兴风作浪的黑手。”

前两个,朱贺霖没有疑议。关于最后一个大圈,他问:“真空教不是已经被铲除?仓皇而逃的鹤先生,现在正被全国通缉。”

苏晏道:“那只是京城,还有像南京这样一些大的府城,朝廷取缔真空教的诏令能得到比较好的落实。可在更广大的乡野地区呢?全国一千多个县,你知道哪些已被真空教渗透?别忘了,真空教最擅长愚弄百姓,在民间秘密结社,暗中吸纳信徒。”

朱贺霖皱起了眉:“照你这么说,朝廷得下旨,在所有州县发动卫所官兵逐家逐户盘查、追杀余孽,才能将真空教彻底剿灭。”

苏晏摇头:“太过严厉的盘剿政策,恐会激起民变,引发社稷动荡。我的意思是,要解决最大的这个圈,关键在两点――第一,要师出有名;第二,要擒贼先擒王。

“我们在京城,能把真空教连根拔起,就是因为将白纸坊大爆炸一案作为切入点,这叫‘师出有名’。针对性地包围两个侯府,搜捕鹤先生和七杀营主,就是‘擒贼先擒王’。可惜的是,贼王跑了一个。”

朱贺霖边思索边颔首:“倘若能再次抓住鹤先生,解决他,就能给予真空教致命一击?”

苏晏答:“真空教的大权,基本集中在教主手上,铲除鹤先生的确势在必行。但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

“是什么事?”

“鹤先生……真的就是‘弈者’吗?”

朱贺霖一怔:“怎么不是他?”

苏晏反问:“你肯定是他?就因为他爱耍阴谋诡计,爱下棋,甚至连被捕时,手里都抓着黑白子?”

朱贺霖陷入沉思。

苏晏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鹤先生是‘弈者’,是发号施令的人,那七杀营主为何不与他一同上囚车?劫囚车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七杀营主明明可以活着逃走,为何会被堵在密道口,最后死在锦衣卫与豫王的包围圈中?”

朱贺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因为……七杀营主并不听命于鹤先生?所以鹤先生逃走时,压根就没有管他?”

苏晏赞许地点头:“如果鹤先生真是‘弈者’,像营主这么一颗得力棋子,怎么会轻易抛弃。由此看来,鹤先生未必就是最高主宰,而且对方的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

朱贺霖越想,越觉得这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仿佛是话本中的万年树妖,不止树身参天,还将庞大的根系在黑暗地下延伸至四面八方。

“……钟山白鹿之事,会不会也与‘弈者’有关?”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