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李婶子嗓门大,一如既往地嘟囔帮厨放了太多香蕈,又嫌弃雕花不美丽。凝儿也是一如既往,昂首挺胸带着人往小厅送茶水糕点,辫子上的粉玻璃珠几乎要甩到贾府来人的眼睛上去。

“我们姑娘请几位姐姐吃茶吃点心,不必拘束着。”她很认真办着黛玉嘱咐的事,学着紫鹃的口吻道:“我们爷儿还没回来呢,辛苦姐姐们自再歇歇。”

“劳烦妹妹,倒是我们在这儿耽搁了,一会林姑娘歇好了,还劳动妹妹带我们谢去。”几个携礼带情来媳妇赔笑,暗骂林言会试结束不回来,怎么一股脑扎斐府去。只是眼看这位表少爷要有大造化,皇上那里也有名,于是也狠心伏低做小:“咱们哥儿最是有孝心。”

凝儿唇角咧一下,把她们的话连带神情一一刻在心里,一会就跟姑娘告状去。

什么人嘛......他们林家的宅子又不是一夜间从地里拔出来的,从前也没见这样走动热切,这是哥儿科举得名才记得路啦?还是外祖家呢,呸!拜高踩低......

她心里恼着,那几个媳妇却也心中连连叫屈。老太太惦记外孙,一天问上许多次,要他们来传话宽抚,又请林姐儿林哥儿往大观园住去。

大观园,好气派的园子。宫里娘娘开恩,说不许封着,只叫姊妹兄弟都住进去。

可这样的好事,林姑娘却只是笑着谢过心意。

还有那林哥儿一门心捧着那个师父,这不就跟府里远了么。

桌上的茶换过几次,几个媳妇见凝儿年纪轻,眼神上的商量就掩饰得疏懒些。不过许久,就有领头的那个媳妇跟凝儿笑道:“还劳动妹妹替我们问个话,就说”

“叫几位等着了”

进来的是文墨,他在几人身上刮了几眼,一瞧凝儿的脸色,就知道这几个准不是什么好的。

“我们爷儿刚在斐先生那得了吩咐,这会忙,身上也累。老太太惯是体恤儿孙,我们爷儿也感念着。这时急着叫我跟几位姐姐说来。”文墨一口气说完,根本不给几个人问话的时机,只把林言说的话原模原样背出:“场上倒好,从前算得勤勉,参加此试见天下才子,也算增长见识。不敢许诺说名,只感念老祖宗与列位长辈惦记,日后定亲往拜谢。”

对方摆了这副架势,几人再不满没捞着好处,也只能堆着笑说些好话后离开。只是心里还盘算着这林家不懂事,回去定要跟奶奶们说去。

她们走了,凝儿便到文墨跟前,皱着眉毛道:“文管事,他们回去一定说哥儿不客气,你怎么不多嘱咐一句。”

“你也看出那是搬弄口舌的,休说是我,即便哥儿来了,他们也敢秃噜出去。”文墨眼中愈冷,咬牙切齿道:“且等着瞧吧,也只是如今压咱们一头,等往后......”

荣国府是很热切参与进林言的科举之事,参加会试前一次,参加会试后一次,重要时机不错过,只是其他时候无声。林言自己思量,估摸着最后一次该是放榜的时候。

而荣国府也没有让林言这一句话落到空处,非常体贴地应验了。

“中了!我们爷儿中了!”

那看榜的喜到极处,几乎面容扭曲。旁的人听到这儿,便七嘴八舌沾好

运。那人也跟与有荣焉似的,高指榜上姓名,由着他们看去。

“不对啊。”人群中似有认得他的,讥笑道:“会元公姓林,你却是荣国府的,我见过你。”

人群先是一静,旋即有人打圆场道:“那不就是正经外家?”

“是外家。”那人群里的声音哼哼笑,又道:“哎,小哥,你荣国府贪的人家的东西可赎回来了么?”

看榜的听到这里却被下了脸面,可一番寻找,哪里见方才的说话人。

人群之后,一辆车掀起的帘角也落下去。

林言看向秦向涛,秦向涛耸肩,样子很无辜。

“我就是不愿见这样的人太得意。”

“我晓得,多谢你。”林言又看向那榜文他的名字正高高写在那里。

会元......会元......

林言念着这个称呼,以为自己笑了。

他早已吩咐人往各府传信。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殿试有名,他就正式有了官职。

十六岁的进士,待到那时,谁敢欺他年轻,谁敢欺他林家无人,谁敢......

谁敢把他的姐姐当作个物什,随意搭来配去!

第68章

阴影至不详预感

“师兄?你怎么到京城来?”

林言刚从斐府回来就听到下人禀告,吩咐文墨去跟黛玉说上一声,自己便带着窦止哀往书房去。

“你既然来了,跟门房说一声便是,何必在外面吹风?”

“会元公家的门槛太高,我一介白身迈不进。”

林言脚步一顿,扭脸跟窦止哀道:“师兄这是怨上我了?”

“师兄也知我家没甚长辈,我不上去,难道再叫人拿捏三年么。”一阵风刮过,林言握住自己袖口,把满身风都兜住:“师兄”

“好了,我也知你没奈何。”窦止哀咧着嘴,‘嗤嗤’笑起来:“我不过说一句,你怎么就连珠似的往外冲?”

“我惯知师兄如此,只是这个当口,怎么还拿这样的话揶揄我?”林言和窦止哀一前一后进到书房,那满室书纸堆得极高,乍一瞧跟斐自山的书房没什么不同。

“师父很高兴吧?”

茶壶嘴里冒出的瀑布阻断一刻,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倾泻而出。林言把杯子奉与师兄,听得这句问,想着师父师兄的关系,只说道:“这是今年新茶,师兄尝尝。”

“看来你家来了不少新客。”窦止哀说话意有所指,也不在乎什么礼节,咕嘟咕嘟牛饮下去喝酒似的。

“也算不得新客......”林言的嘴角抿一下。

“师父怎么说?”窦止哀没叫小师弟三言两语搪塞过,他放下杯子,目光炯炯望着,闪烁着幽潭潋滟的光波:“师父很高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