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把陶安留在自己园中,一开始还是只做着洒扫的活计,这些日子才开始分给他旁的散差。

“你那玉佩我倒没见过,是谁赠的?”

“姐姐怎么不想是我自个添的?”

“我还不晓得你?”黛玉轻笑,指指林言眉心:“你这样说,我给你绣裁的香囊荷包可都不愿。”

林言见黛玉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我刚回来时,不是跟姐姐说新结识一位柳公子?便是他给我的。”

光影悠悠,日月轮转。林言没跟黛玉细说路上撞船的事,但秦向涛却对这样的‘遇险’很是向往。他唯爱江湖话本,看多了‘不打不相识’的故事,却也把萍踪浪迹的柳湘莲当个人才。

“我从前听说此人眠花宿柳,向来喜欢不起来。”他说到这里嗞一下牙齿,鼻梁上一道划痕红得显眼:“结果这会听你说来,他倒也是个豪侠样的人物言弟,等他回京必定邀你,你记得叫上我,我也跟他比划一二。”

“还说什么比划一二。”陈谦时两手都拢在袖子里这时还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林言和秦向涛只穿单层外袍,他却额外加一层,还要把领子竖起来:“到时候谁输谁赢,不都是言弟难办?”

“切磋武功,点到为止为着这种事生气,我倒看不上他。”秦向涛哼一声,又笑嘻嘻跟林言嘱咐:“你别忘了。”

“忘不了,我临回来京城的时候,他便告诉我不久也要回京。”林言盯着秦向涛那道伤痕许久,这会终于憋不住,问道:“怎么伤着了?”

“骑射演练,哪有不留痕的?我跟你说”

“你不必问他这个,他巴不得伤得多些,叫人人都知道秦将军带他往军营武场操练了。”陈谦时说这话好像嘲讽,但底子里掩盖不住笑。林言听了,也很为秦向涛高兴。他一直知道秦将军希望小儿子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只是拖拖拉拉撕扯几年,现在终于还是顺了秦向涛的愿了。

“这样也好,世间路不止一条。你素喜此道,往后也好使力气去。”林言跟秦向涛说着,得他饱含喜悦的几下捶肩。龇牙咧嘴之际又想起姐姐应了陈夫人邀请的事,于是跟陈谦时道:“听说你姐姐身子好些?还未向你道贺。”

说起自家事,陈谦时歪一下脑袋,很简短地应着。他今年因病未曾下场,却难为心思纯净坦荡,并不为友人高中心生晦黯。

“这样也好,若是你我一同考试,一个高中解元,一个名落孙山。”陈谦时说到这儿,自己却呵呵笑起来:“只怕我父亲比现在还睡不着。”

“我惯不是读书的料材,只是我父亲还看不开。如今只好望友成功,待日后你们一个封侯拜相,一个名震沙场时,可别忘了照拂我这老友一二。”

他说着笑着,一时又咳嗽起来。林言心里颇不是滋味,秦向涛连忙岔开话题道:“眼见着言弟正当热,却有人跟我说想再聚一聚这个人,你们绝想不到。”

“谁?”林言心里好奇,陈谦时好像也没听说过此事,这时也抬头看过来。

秦向涛的脸色喜一阵皱一阵,好像心里嫌弃,又大仇得报似的。

“那个和我家不对付的,淮安王世子。”

第62章

傅大人红枫丛丛

有人好游湖,有人爱山川。淮安王祖上军功立身封爵,如今到了世子一辈,倒又酷似祖先。

秦向涛自跟林言说了这事便不住嘀咕,叫林言提防那世子要使什么手段。林言虽不清楚他们两家矛盾更深一层的原因,可秦向涛是他的朋友,人心难免有偏。

那日他们一聚,林言回到家里,次日便有帖子过来。

帖子上的暗色枫纹慢慢透了红,林言再抬眼,京郊别院的枫林便落入眼中。

这一次,秦向涛没来,陈谦时又病。林言一个人

接下帖子应邀而来,有解元的名声在,身边倒也不落空。

“上回见过一次,之后竟没缘分再见了。”

林言记得淮安王世子口中的‘上回’是哪一回,那次向涛很得意新得的宝驹,还被淮安王世子呛了一句。这样的旧事可算不得有趣味,至少林言心中偏袒秦向涛,世子的‘不对付’自然不为他所喜。

只是面上依旧恭敬。

“世子忙碌,哪里好轻易叨扰。说来还要谢过世子,叫我得以一赏这红枫景致。”

“这里的景致有什么好赏,不过圈起一处真要看,还是漫山红遍才有意趣,林解元若是喜欢,不如下次一并往北边山林去。”淮安王世子笑一声,眼睛正落在林言的眉心。

“我知道你跟秦公子相熟,只是你如今半只脚入仕,同为今上臣子,还是彼此和睦为好。”

“世子说得是。”林言的眼睛弯一下,只这份笑太轻巧,让人没有‘劝谏’成功的得意。淮安王世子眉头间打一个结,身边人拉扯一下他的衣服,才把那个结也扯开了。

“难得我做东,还请林解元不要拘束。”

淮安王世子不会单为赏枫安排一场宴席,林言自己留意今天到场的人家,发现有一些从前便认得,有一些却还是生面孔。他把这些人的头衔一一记在心里,回顾一遍,却发觉这些人家中大都是武将出身。

枫也看了,酒也喝了,淮安王世子笑林言不胜酒力,转眼叫人领他下去歇着。林言知道之后世子还有话要与他在无人处说,于是也不推辞,跟着那下人往客房去了。

文墨有些担心,他看向林言,只得到一个几不可察的摇头。

淮安王世子并没有让林言等待太久。

他个子不算高,站在林言跟前好像凭空削下一个肩膀。可脸却比林言长过分的长,好像惨白的浆糊粘了对联还不够,一定要额外拖拽下的一道蜿蜒。鼻子高挺,嘴唇却薄,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

而圆润的眼睛冲淡了这样的粗暴,但那双眼睛太柔,好像该从五官里单拎出来看。

世子这会倒很和气,他与林言相对着坐下。一个红杉坐着蓝垫,一个蓝衫坐着红垫,影影绰绰的晦暗在屋子里流转世子的眼睛太大,藏不住谋算。

“我是不耐烦与人兜圈,我祖上兵马立身,我也说不来文绉绉的话。”他的眼中透露着一股微妙的神气,一对眼珠挂在树梢上,不牢靠,一有风就落下来。而当他再开口时,林言在他的口气里听出揣测,还有一些不解。

“我是想引荐你见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被风吹落的眼珠又重新挂回树梢上去。

“敢问世子,欲引荐我见何人?”林言好像笑了,但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俯低身子。好像在行礼,但屋子里太暗,他的眼珠太黑,淮安王世子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想引荐你去见谁?”黛玉听他说到这里停下,久久不语。见林言只抬头朝她看,不知怎么自己也顿住,心里好像一片叶子的尖扫过来。

“傅大人。”

“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