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飞溅出四散的水花,只晶莹一刹。

黛玉的肩膀一阵抬起,一阵又松懈下去。林言想弯下身子去看姐姐的神情,可他忍住了,而黛玉再抬起的脸颊上也没有泪滴。

“佛奴,我尽早便说了。你为我考量着,我也绝不肯叫你委屈。”黛玉轻轻呼一口气,说不出这是刚刚收拢的,还是久久压抑在心的:“这世上,哪儿有平白做了呆子由着人打的。”

林言一时不知道应当怎样安慰,从前不好的一个猜测应验,最不开心的就是姐姐。可黛玉早晓得林言迟疑的缘由,不等他说话,就将前些日子赌局买卖的事说了出来。

“竟不罚么?”林言一怔,他从来以为凤嫂子雷霆手段,不成想竟还有这样‘心慈手软’的时候。

“当然罚。只是月钱还没发,闹大了哭到老太太身边去,谁肯担着干系?”黛玉冷笑,道:“有的个赌局竟还好,叫那些钱子儿散一散,不至于人人都闷着、死着。”

林言忽然想起原来听文墨说到有人讨月钱的事,于是也道:“莫说府里人,修园子的工匠的工钱只怕也没发呢。”

“那便是了。”黛玉的唇弯起来,可嘴角却不自觉向下弯。这样不真心的微笑令林言感到一阵疲累是为他的姐姐感到疲累太过聪明并不经常是一件好事,在大多时候,她往往只能看着。事情进展到这里之前,他们都或多或少做过委婉的建议。

只是林言是在府外,黛玉却在其间,更深刻地体会着其中的变迁。

林言第一次为姐姐的笑感到难过了。

但黛玉比他更坦然。

“你也不必过多忧虑,这世上万万没有把他人的错漏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某人吃醉了酒,难道要你头痛?我是不肯的,你自己也少自找罪受。”

林言被黛玉的比喻逗笑,心中不禁也放开些。

“好,姐姐,你莫担忧,我懂得。”

“懂得什么,眼底下的乌青这样重。”黛玉抬手轻揉林言眼下,知道他又读书很晚:“你熬夜读书,同屋的公子怎么办?”

“我今后不会了。”林言摸摸鼻子,想自己若是说出是在屋外看的恐怕罪加一等,因此老老实实认错饶是这样,还是遭一个白眼。

“下回可不给你按了。”

“保准没有下次。”

嬉皮笑脸,可算把姐姐逗笑。林言松一口气,语调也轻快些。

“虽说这会聚赌的事按耐下去,可姐姐也多看顾院里本身园子就修着,府里人多,我总是心里不安。”

“这边院里没事,有事的是你二姐姐。”黛玉一叹:“你三姐姐是不愿叫你二姐姐白白吃亏,我的意思也是莫等火起再抬水来。”

“可是二姐姐不愿。”

“可是你二姐姐不愿。”黛玉无奈一笑,自语一样道:“她心里也不安,叫人气都发不来。”

“罚也罚过,想来二姐姐是担心闹大,叫凤嫂子脸上不好看。”

“话是这样的道理。”黛玉略皱一下眉头,心想若是就此放任,那些人恐怕能在迎春房里翻天,这事恐怕还没完。

可林言难得回来,纠结这样未定的事件无益,还惹得他多添一份忧愁。于是黛玉将话头隐下去,又说起受邀前去的赏花宴。

“这会儿也是沾了你的光。”

“我只怕姐姐见了那些更多才的小姐之后,别嫌弃起我来。”

“刚哄你一句,竟立刻在这里讨嫌。”

话没说完,黛玉且忍不住要笑。而林言也笑起来,他很得意,很理直气壮道:“我可不信你嫌我烦。”

嫌不嫌烦,往后可有的看。

黛玉想调侃这一句,可嘴角的笑再也落不下来。

第48章

讨玉瓶交不出来

“陈兄,言弟上哪儿去了?”先前请林言看画的徐姓公子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扭头看见陈谦时正在不远处读书。陈谦时素日不与他们一处,为人又刻薄,可这会

儿没了法子,他只得挨蹭过去问一声。

“他的一位表哥来找他。”陈谦时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袖子笼盖住,没叫人发现那其实是一本棋谱。

“这时候来找?”

“说是读书,又不是坐牢来的,怎么不能出去了?”

“陈兄,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呛我一句”徐公子皱一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悻悻道:“那等言弟回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语罢又忍不住感叹,说林言得惦记自有他的好处。

好处么?

陈谦时的手指划着书页边缘,心里漫不经心的至少这一位来恐怕不单是惦记表弟的。

诚如他所想,林言此时并不是那般得了惦记的快活。贾琏二表哥忽然地来,说恐怕要出门去,只怕许久都不得见,这就提前跟他聚一聚。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言面上揣着笑,以茶代酒,跟贾琏各做坐一边。

酒却比茶倒得还要勤快。

“干练固然好,但干练过分的女人,往往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讨喜,也没有预想的那样可人疼。”

贾琏冷不丁的一句话叫林言怔住,他的筷子在半空停留一刹,正下端那道鳆鱼恍惚中失去应有的美味。

鳆鱼性坚,削作薄片投入鸡汤,又佐了豆腐,如此大火煨过才拆得开。林言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他只在一开始尝过一块,之后便只在一旁饮茶。

贾琏似乎是觉得方才的话失了妥当,亦或者想起他的这个表弟是‘乖顺勤勉’的读书人,还不知道女人的‘趣味’,聊了也没劲。于是也嘿嘿笑着,停下方才的话头,只劝林言再多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