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备着再在这边待几年。”窦止哀别着脑袋,看天看云看花草,独独不看个子到他肩膀的小师弟。

“好,师兄若有什么事再给我来信,或者去找管事的,我都跟他们说过了。”林言态度很温和,窦止哀惊讶地看着他,许是没想到他就这样将前事掀过。

“好,师兄先谢谢你。”窦止哀挤眉弄眼,末了竟有些不甘心他这样全无好奇的坦诚:“你没别的想说的,想问的?”

林言摇摇头,见师兄的表情,又笑了。

“知道的太多,对如今的我没有好处。不如糊涂些,一门心思读书去,师父总不会害我的,而我......”

林言不再说话,窦止哀也懂得他的未尽之语。他沉默良久,半是感慨,半是叹息:“说的也是。”

林言抿一下嘴,又听窦止哀问道:“你们到了京城后的日子都安排好了?”

“好了,屋舍还收拾着,老太太心里挂念,叫我们先去荣国府住着。”林言的笑容且没落下来:“这边有可信的人盯着,到了京城也不需由他人负担生活。师兄别担心了,我跟姐姐心里有数。”

窦止哀撇撇嘴,道:“我是怕你俩心思太重。”

“这话怎么说?”

林言终于追问开,窦止哀却不答了。

还有一位长辈怀揣着与贾母不相上下的期盼。

老师父还在病中,哆嗦着手给林言亲笔写信,其中含蓄表达对弟子在这一场考试中的名次的肯定,又要他戒骄戒躁,不要堕了他这个师父的名声。

在信的末尾,老先生有些惆怅。他跟林言说自己年纪大了,这时生病又不知几时得好,精力大不如前,于是给林言安排了旁的去处。

国子监。

斐自山终于在疾病之下,捏着鼻子准许徒弟去自个看不上的,斐府以外的地方读书。

只是末尾又阴沉沉表示,林言还是要在旬假至少来一次斐府,由他这正儿八经的师父考核。

林言叫小老头最后仿佛恢复活力的字迹逗笑,又见国子监三字别扭,知道师父总是不那么大方,心甘情愿‘让’出徒弟的。

只是,原来师父竟病得这样吗?之前写信回信,分明还不是这样手抖。

他五岁就拜了斐自山当师父,几乎在斐府长起来,对师父有独特深厚的感情。他也并不是不把窦止哀的话当一回事,只是正如之前说的,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抚平信纸的折痕,林言又细细复读。

国子监他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换个地方做学生。

第25章

新旧客再入贾府

“林妹妹要回来了?林妹妹要回来了!”

刚端上来的热茶还没支出烟来,一丝水汽叫人看到的时候,宝玉已经急步到了院子外。袭人紧忙去追几步,见他这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禁劝道:“这会还没见个船影儿,你连多的件衣裳都不穿,着了寒,可怎么跟林姑娘见去?”

宝玉自觉待袭人与别人不同,这时听见她说,便止下步子,接了外袍笑道:“我知道林妹妹这时还不来,我上她那儿院里看看去,有的什么缺的,赶好补上。”

“老太太早吩咐人收拾了,你给补什么缺?”

宝玉听了这句揶揄只是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扭脸回头嘱咐:“你把我之前收的那些花枝子取出来就是林妹妹刚走那会我拿回来的,可惜我手笨没养得花开,等林妹妹回来了,我还得跟她请罪去。”

袭人正给他系带子,听得这话,那绳儿却多绕一扣。宝玉没留意这个,还盼望着说:“也不知林妹妹这一路平安否。”

他人说一句平安,宝玉还不算放心。旁的事尽数放下,刮风也怨,落雨也怨,直恨不能禀告天公,叫这几日只一路顺风。

他这样生起一副呆相,却叫周围人很是笑话一场。都说“府里都料理得,你且等着林姑娘回来吧”。

这时候的天气有些尴尬,不似冬里彻底寻暖处,也不跟夏日般一门心思遮阴蔽。早上寒凉,午间便气恼何故多加一件外裳。从院子里出来,过去几道月洞门。眼前的园景涟漪一样展开,花是花,树是树,一场红分百色,看去也是错落有致,各有千秋。

而幸好不早不晚的时候舒服,宝玉往前走过朱红、桃红、粉红。深浅相交的树影像是悬在半空的碧湖,水流淌下来,到不了地上就被渐隐着太阳蒸干。他的影子也看不见,都被这过分热闹的景象遮住。可宝玉眼尖,一抬头便看到另一道人影在拐角处探出。

“二姐姐这是上哪去?”

他忽然出声,迎春却惊一跳。扭脸见着宝玉,肩膀一松,惊愕的唇角向上翘:“不妨事,不过出来走走。”

“林妹妹要回来了,你知道么?”宝玉也不等迎春续说,便道:“好姐姐,我还得上那儿看着,这会就先去。”

迎春点点头,侧身让宝玉离开。她身边的司棋扭脸看看,回头又笑:“可算把林姑娘盼回来了。”

这一句话既是说宝玉,半也是揶揄她自家姑娘。迎春脸一红,只道:“快走吧,别叫三妹妹等急了。”

迎春人走在影子里,影子却叫光斜照出去,走在丛簇之间。这一条路不知怎么漫长起来,她不自觉也紧走几个步子,意识到自己急躁,便又慢下来。

摸摸脸儿,迎春才觉自己一路都是笑着的。

林妹妹离开多久了?她心里想着,脚步又快起来。

林妹妹的身子是一惯不好的,路途遥远,自己只等着就是,总会来的。她走得那会还是冬里,风冷冷刮着,这会天气暖些,路上也不需受冷。

影子穿过粉红、桃红、朱红,绕过碧湖一样的树影。迎春整个人叫太阳照着,也不觉得热,只是略微正一正袖口。

还有言哥儿呢,听说他考了好成

绩,他俩该多高兴呢!

几年过去,言哥儿该长高不少吧?

一颗心好像腾空,迎春朝探春院子里去,进门时唇上还弯着勾。探春、惜春瞧见了,相视一笑,倒也懂得她的意思。

老太太是为这事很是上心的,自得了报喜,便紧着人去把院子屋子收拾出来。其实哪里有收拾的必要,那处无论什么时候进去都捻不着灰尘。可老太太总是惦记瓶要擦,盏要换,窗纱也觉褪了色,要人再裁新的来。阖府上下因为这一桩喜事又是一番忙转,只是这一次没人计较‘排场大’。听得府外人问起,都要说他们府上的表少爷院试亦得了头名,不多会就要来。

船未到,名又传。这方宣扬与斐自山的《诫弟子书》不相上下,只恨荣国府里竟没出个文曲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