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怀疑黛玉的决定,却还是疑惑许老板好歹是富商妻子,要怎么才算‘逃’到官府来。

直到不远处烟尘起,大呼小叫的惊呼惊动这边车与人。黛玉一时顾不得什么,眼见着马车疾驰,许忆湘却从侧面打开门

“叫车停下!”

只幸好黛玉这会带来的是马夫中的熟手,那张家的车夫也顾及这边还有官府的门。

眼见另一辆马车横在不远处,他不得不勒马停下,而许忆湘更抓紧这个时机,她带着贴身的丫鬟跌下来,直接扑进黛玉带来的婆子怀里,恰好不叫张家的人近身。

她的脸还朝着黛玉,声音特意喊得很清晰。

“夫人夫人救命!”

第193章

待花开只待捷报

街角的半仙开了一卦,说张老板财官失衡,为忌无制。是命里注定的追权逐利,不顾规矩伦理。

这半仙三天前还因为拖欠了酒钱被人吵嚷,这会却好像得了真神点引,摇头摆旗,竟说出些叫人不得不信的判词。

当然,更因为听去的人心里早有自己的揣度,于是鬼话也顺应成真。

小丫头把外面的话学给黛玉的时候,许忆湘也在一旁听。

她一贯知道前任州牧修的宅子是刻意经过布置的,自己也来过几次,却直到这会才能安安稳稳坐卧些许。

清一色的红木桌椅,坐榻上的丝枕柔软,一指按上去,立刻又有余料补上那一指的凹坑。身子歪靠,一整个陷进去,由不得人不贪恋享受。前面摆着暖炉,桌上摊着最后一批的纱绢许忆湘歇了一家独大的心思,这会却能真切品鉴起纱绢的好处来。

“再往南开着战事,要说往北找销路,可北边的新衣制得,这会再售卖,恐怕也讨不到更多好处。不如把这批存下,等开春,赶着第一样给夫人姑娘们瞧好花处。”她说着,却又有些迟疑,尤其听小丫头说完那命理的判定,一时竟也对自己的前程存下些灰心:“唉,只是到时候还不知要有什么时兴。”

“总不好一辈子只用一样料子,商家生意有好有坏,你见识的多,合该比我想得清。”黛玉觉她情绪不好,于是叫小丫头们都下去歇息。又想到林言跟她说的,窦师兄说的‘年后之期’,晓得要尽快把事情了断才是上策,于是道:“所幸你之后也不需再回张家,若是不好回娘家,便只管在这里住下,安心找之后落脚的房舍。”

“我是怕扰了夫人和大人的雅兴。”许忆湘勉强笑着,自言自语般道:“不过这会那边应该也闹起来了,等我回去,以他那个性子,休书怕早也准备好了......”

“我把你带回来,之后的事必不会叫你再使什么苦肉计。”黛玉忽然递来一块热腾腾的手帕,贴在脸上,许忆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冰凉。她接了帕子,抬眼时有些刺痛,又见黛玉半是怜惜,半是诚恳的目光,再开口反踌躇起来。

“夫人?你这话是”

“你连跳下马车都不怕,怎么还要回去受委屈,接一封休书,好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黛玉的睫毛颤一颤,忽闪着垂下来。尖俏处接了光,这会看去仿佛淌着水,叫人看去讷讷,心里发酸。她端详着桌子另一侧的那只手,白皙柔美,却也盖着横横格格的窗棂图案的阴影。

“你是在官府前

面被我带走,又是十足受了委屈的样子,这一件事,自有官府给你一个明白。张二再有什么不满,就叫他对着律法发去。“黛玉说到这里,弯起眼睛。说到底,大义灭亲总比休弃合乎实情,许忆湘之前所为已经为今天做好铺垫,由是更不显稀奇。而又因为她不打算离开淮越,黛玉便情愿她少一分受罪,更无意叫她之后白担一份恶名。

许忆湘也领悟到黛玉话语中的意思,她的腰一刹那软下来,整个人彻底陷进柔软的靠枕里,好像连绷紧的发髻都得到难得的喘息。而等到她把这口气彻底喘出去,黛玉的声音又响起。

“你那位寡居的大嫂......”

“她有自己保命的护符。”许忆湘没料想黛玉还会顾念一个素无交际的人,一时怔愣,一时又有些感念。她顿了顿,别过脸:“她的亡夫倒还算有些良心,临死写了放妻书给她只是她的娘家不要外嫁女,我那公爹又愿意叫她守节,说出去还能得个好名,于是一直这样过着。”

“其实这样的名声,于我们并没有什么益处。公爹不见得高看她多少,只她自个把自个困死过去,整个人如木头似的......”许忆湘说到这里,忽然道:“不过,若是叫她也告一状,兴许可以把张家打得更低我刚嫁过去时,家里的生意是大哥掌的,她对那些也熟悉只是后来心气坏了,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假若当真如此,兴许能知道张老板那边人更早的罪状。”这倒是意料之外,只不知那一位大奶奶,这会能不能腾出另一股心力。黛玉看着许忆湘眼中泛光,一时也不说旁的,只叫雪雁将水盆端来,看着那已经冷透的帕子缓缓又浸在温水里。

原本透亮些的纹路又一次被水浸湿深沉,浅色的晨阳被晕染作黄昏。府衙近日给了烛火铺子很大便宜,一根根蜡烛日夜不息。

林言回来的时候正踩着月亮的尾巴,高悬的皎洁把一整个庭院浸在水里。庭院中含羞的花苞蓝得发白,随着林言过去,又频频点着头,引他去看眼前房屋中露出来的暖意。

廊下的小丫头捂着嘴偷偷笑,掀开门帘,林言照例把沾了冷风的外袍留在外间。屋里燃着火炭,噼里啪啦间掀开一股果香清气,叫沾染许久笔墨文书气息的鼻子一下子松散下来。

“今天怎么这样晚用饭?”林言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一小餐,他登时懊恼自己在府衙吃下,这会却也不说,坐在黛玉对面,自己携一副碗筷。黛玉只见他中指指节微红,就知他今日不知写过多少文册。遂请紫鹃端来驱寒的热汤,黛玉安心用饭,一段摇曳的暖灯在无言间流淌开。

两个人无所谓什么食不言,但林言只看着黛玉吃饭,声音就忍不住放轻些。他不愿拿今日的事搅扰用饭的兴致,于是只闲说些趣事好事,直到黛玉用罢饭,擦手净口,才将话题引到新闻上来。

“咬出不少,用杨大人的话说,是把手伸到耗子窝里,以为只抓住一根尾巴,提起来才知是一大串。”

“他们心一横,也算是那伙使绊子的遭了反噬”黛玉想起大街小巷里那些命理传言,轻哼一声道:“我瞧着,命里犯了财星官星失衡无忌的,倒不止姓张的一个。”

“少点贪心,这会不至于走到这般。”林言总也不是极端的性情,他也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淮越从前以商扬名,若要强求处处良商才是纸上谈兵。张老板那一伙太过分,又跟改朝换代的事有暧昧不清的联系。而另外有一些说不上干净,但相互制衡也有自己的席位。

恰如之前粮食告急,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也投递合作的消息,纵使肉痛,却还是愿意帮忙度过一段缺粮的危机。

而林言也给他们些恰当的回报,并不一味叫谁吃亏受累。生拉硬拽,倒也在张老板等人一次次预测‘告急’中撑到今天。

且之后就要有更充裕的存量供应。

林言的眼珠微微滚动,这一场纷争是祸事,却也在冥冥中给了淮越另一个机会。

一切都恰到好处,叫他自己回味也啧啧称奇。

“许老板那边,还得要府衙去做个了结。”

“嗯,她那会阵仗也大,早也传开那张二是一层诗书礼的皮,受不得这样的打量,闹到这一步,脱身就变得容易。”

林言小心拨弄另一侧瓶盏,那里的花苞晚开,这会寒冷,反热热闹闹结出好些骨朵来。屋里暖和熏着,分不清黑夜白天,这花便也不受拘束,一侧收敛,另一侧已经急不可耐张扬出蕊芯。

黛玉也随着林言的动作也看向那花苞,捻起一片垂叶,开放的那一侧花瓣垂在她的掌心呢喃。

现在的事情与这样的温暖好似无关,但寒夜之后,这样的花该更多更多开起来。

“总之那边先咬出来,经了细查,把尤其不干净的治理,之后的散户就好收拾了。”林言的声音透过花层传来,油绿的叶面被灯烛点上金边:“特意嘱咐要绕过张家,一方受害,最大的祸首却安稳。‘替罪羊’的事得了证实,张二又变应不来先叫他们的后院火烧着,咱们等一等,也做一回渔翁,看着他们犯难。”

“这一回的‘利处’,可是太值当前面的辛苦。”黛玉听出其中按耐不住的得意,不需绕过花层叶面,也能看到是怎样一张希求表扬的笑脸。她把手饶过去,立刻便有一只牵上来早就抬着等着一般。

可黛玉心中仍有顾虑,她望着叶片花瓣,眼睛却被那上面流动的金红点燃:“张老板那边”

“我已经给方将军传了信,一但踏足那边地界,立刻就把一整队都押下来,觉不叫消息外传。”林言捧着黛玉的手腕,觉得有些发冷,索性将两只手都暖上去:“算算消息,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