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年轻人显然涉足更深,他站在更深的漩涡里,看过来到却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邓大人的一句疑问哽在喉头,几乎下意识认定他已经有了两全的主意。

“此次请诸位大人来商议,便是为了不叫我朝土地沦陷于战事。”无论对外,还是对内这句话,林言没有讲出来。太上皇的考验只针对他一人,没必要使更多人在那边添上一个‘知道太多’的把柄。

“郑大人,你按着这边的名单,带队进到南地犒劳军队。遇到名单上的人,便仔细留意他们的动静,必要时也好动摇其心。”

“李大人,这里是这些日子以来来淮越的大小商队。如今来往频繁,打探消息轻易,你留意好他们采买物什,整理作册,便能知道那边更细的光景。”

“徐大人,你照旧带兵,令牌拿去一但发现不妥,不需回禀,即刻用兵,切记以守住边城为重。”

“封大人,此时忽然封锁未免打草惊蛇,但那些商户的所囤积的粮食绝不能偷运出去,还得你多加留心周旋。”

林言一个个说着,被点名的便正色应下。一道道令牌交接,头顶的愁云却也一道道散去。直到最后,在场之人皆人受命而去。

“大人早便料到今日?”杨大人最熟悉主城,林言便指派与他主城的事物。此时他落在同僚们身后,目光落在林言的肩膀,忽然有一股英雄壮气紧跟着生出。

他挺直腰背走出,心中已有定论,便没有追着林言要一个答案。

桌上的文册仍高,外面的巨鸟却不知何处。林言随手拿起边境的地图,心中暗道自己请托柳湘莲的事也该有回声。

正思量着,窗台咕咕。林言打开窗户,正见那只将军鸽举着带着信桶的脚。

鸽子的嘴里,叼着一根殷红泣血的长羽。

第181章

张家事惧则生变

淮越时常少见鸽子。

连年贫弱的土地消杀几成住民,额外的水食由剩下的人与生灵均分。人这边的争端不必赘述,但动物那边却是不计较天敌与否的平等。

平等地争强,平等地受用。

总的来说,淮越养大鸟,无论什么鸟都生得比外地同族庞大。而那些机灵小巧的往往美丽,往往罕见,也往往价格不菲,鸽子这样常见的显然不在被看见的名单中。

因此当窦止哀在屋檐上看到那只鸽子的时候,很轻易就知道这也是一位外来户。

除了他的师弟,他一时也想不出另外的可能。

只是这生着翅膀的生灵是怎么到了他的陋屋?是因为曾见着它的主人来过几次,还是单纯天生一段通透?

手袖在背后,掌心攥着的信已经发皱。简短的字迹阅后即焚,只是这会却被房檐上的鸽子‘挡住路’。

你若当真有灵性,这会就该夺了我手中的信,快快叫你的主人知道呢......

窦止哀冲鸽子招手,鸽子看他一眼,振翅飞走,转眼融入到云层中。

天边照旧是冬里黯淡的云色,如今的淮越正等待拥抱近在咫尺的年节。谣言里‘见了底’的粮

仓至今仍向外吐货,在中间一段紧巴巴之后,陡然又变得大方,也叫谣言更没人信了。

而张老板也迎来了迟到的窝火。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家里生意交与你管,结果你又是怎么对祖宗辛苦赚来的产业?!”他嗓门大,眉心间涌动的却是不安。原本舒展的白面挤皱在一起,一团青黑,像是糕点上生的霉斑。

张二唯唯诺诺,半点不敢开口言语。而张老板身后的妻子不发一语,脸色真切做了病一般大苍白。

“你,你先出去好好想想,怎么对得起我与你母亲......”

眼前的木头愣子三棒子打不出一句回应,张老板气到极致,却只觉胸口漏了一段气。他赶走张二,自己在原地打三个转,直到被段氏叫停。

“你急什么?”

“我怎么不急?!你怎么不急?”

对面一双眼睛在恍惚中化作白条鱼一样,每一道闪光都是鱼的鱼鳞。这样冰冷的苍白不会叫人错以为是泪滴,反而是已经被拖着沉到水里去在水底,在激即将溺死的时候回光返照,这样才看得清鱼鳞像是长在身上的牙齿。

之后神识消解,那鱼就要把肉身啃食殆尽。

张老板不自觉后退一步,可这一步却好像把段氏激怒。她实在是位年轻的妻子,张老板享福许多年之后,才惊觉他的继室脸上的狰狞和厉意。

“你想去找沈州牧告饶?”段氏一贯是不好说话的性情,这份刁难落在儿媳妇身上怎样厉害,张老板心里门清。可这时候只单单一句指到他自己身上,立刻就啃开他的皮,转眼钻到肉里去。

“你真的想去找沈州牧告饶?”她抿起嘴,眉眼垂得更低:“你犯什么傻性?你以为这会跪倒在官大人的堂前,磕头认错,又或者把家产捧着交上,那沈大人就肯饶你的性命?”

张老板没吭声,段氏立时便笑。她斜着眼睛看着共同生养一个孩子的丈夫,犹如看着一滩没有骨头的粘腻的肉。而张老板还自诩家主,被小自己许多的妻子拿这样的眼神看待,立刻便心中盛怒,连原本挂在嘴边的,说段氏‘出身官家,脾气大,规矩多’的得意话也再劝不了他。

“你将我害到这样地步,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他喘一口气,并没有就此住口的打算:“你可知这事一但败露,整个张家就都完了!你不为我想,也不为你的孩子着想毒妇!毒妇!!”

“我将你害到这样地步?”段氏站起身,几步到张老板跟前:“你做下这腌臜营生的时候,我才刚回走路我将你害到这个地步?”

房里一时没有交谈,只有呼哧呼哧粗气盘旋在耳中。腾腾的心音叫张老板知觉,原来段氏也怕得很了。

这样想着,两个人竟都渐渐平复。

“当年封山封矿,张家的生意占不到首位,自然不能只等着人家讲我吃了。”张老板垂下眼睛,白面上的霉斑扩大,只看一眼都叫嘴里发紧,几欲作呕。

“矿石是你收,东西是你打,连马队都是你派的”段氏冷笑,许多年心存侥幸,以此结交南地大族,好处利处受用,这会再说无奈未免太可笑。可她自己也不肯就这样丢了性命,因此讥讽收去,转而又是一派体恤:“把柄叫人家捏住,事到如今,也只能......”

“那沈言呢?”张老板这会口不择言,深切痛恨起这年纪小他许多的州牧:“那伙人这会忽然装模作样起来,听了咱们的话也敢不认错,定然是得了他撑腰了!”

“只是怎么偏偏是这个当口?他为什么在这会忽然对着咱们这边发难了?”

除了最开始隐约的试探,更多时候,以张家为首的商户和府衙是真真切切的井水不犯河水。

张家不在林言设计的商路上使绊子,官府也没对张家至今垄断工匠的行为多加指责,只老老实实养着一堆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