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的神情落在林言眼中,少不得要关切几句。可王妃却并不给林言这个机会,一迭声的,跟他讲述这段时日的筹谋。
“总要将他拘在京城。”王妃触一下鬓角的绒花,唇上勾出甜蜜的笑意:“你父王还念着父子情,不好真叫他被关进去。只是他还怀着不安分的心思,打算把后备的证据都抹了你这次回来,行事也要更加小心。”
王妃说到这里,那
点笑容隐去,转而化作一丝含了嘲讽的杀意。
“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再往后只怕有矛头对着你。”
林言预料到这个,世子既然能为了似是而非的事对他存下赶尽杀绝的心思,如今噩梦成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样的人竟然真心孝顺母亲,爱护弟妹人心果然是琢磨不清。
他有些感慨,王妃却很怕他存下怜悯的心思。见他这时不答话,手指紧紧扣在杯壁。
“你可不要对他留手,若不除去,将来留下的后患可不止你自己要担。”
“我知晓您的意思,当初既然下了决心,如今便不会”
“那就好。”王妃打断林言的话,自顾自道:“他连自己的生母都杀得,你千万不要以为他还有什么良心。”
“什么?”林言僵住,阮氏死时正是他将要去北阆的时候,那会忙乱,只知道她是急症而去最多最多,他也只以为是王妃难耐旧怨,终于动手结果竟然是世子?
“喏,好不容易才把那一口气留到早上。”淮安王妃这会却真切叹一口气:“为他的一辈子筹谋又怎样,自己没什么助力,这会还不是叫自己的儿子这样干净地杀死了?”
见林言默默无言,王妃又笑,半嘲半讽:“但凡阮氏于他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用处,他都不会这样干净利落地动手你信吗?你信不信?”
室内只余下香碳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在金白色的炉盆里刻画出橙红的裂痕。这样的裂痕很像林言在北阆城中看到的但二者不一样一个是世间少见的人伦惨剧,另一个还留在他的惴惴不安中,至今没有落地。
“现在不好多说,一会恪静、昭昀都要过来你稍后还过来我院里,我另外晓得他的一些事,之后能仔细说给你听。”王妃好像自觉多语,安静一刻,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林言应一声,又听见王妃慢悠悠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之前没在府里住多久,这一段时日,我留心买了几个灵巧的女孩子识字,会念几句诗,虽不是多么机智,但多少跟你有得话说。”
这话题跳转太快,林言喝茶的动作顿住,还没回神,脸上先带了哭笑不得的意思。
“王妃不必替我招呼此事。”
“哪里不必?我是你的母亲。”王妃的唇角勾出另一抹笑,和刚才有些不同,带着点戏谑的意思:“你从前亲近的都是师父师兄类的长辈,他们不理内院事,不晓得替你张罗。至于你,你自己也是茫茫然、想当然的心性但你现在回来了,也早就到了定亲的年纪。这会有了父王母妃做主,院里有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妃不必如此。”林言脸上的神情扫掠着淡去,他也不曾羞闹,仍然是和缓的语气:“此时还有正事没有了结,我的婚事并不敢劳烦您费心思。”
“我不费心思,只是近来听许多夫人问起林姑娘的事,少不得要想着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言语调未变,但有一份红从后脖颈蔓延到耳朵上,一时说不准是生气还是别的。
而王妃仍怀揣一抹隐秘的微笑,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妃,我待会还要往斐府拜年,这时不好多叨扰。”
“嗯,你去吧。把那袄子穿上,这儿的炉火热,出去见汗怕你着凉。”
炭炉里的火被走路间带起的风撩拨闪烁,王妃还眼望着林言离开的方向,合晴却忍不住低声道:“您真要往公子院里放人?”
“哼。”王妃哼笑,一把扯下额带丢在一旁:“你也呆了?哪儿有临过年出来买卖的人牙子。”
“那傻小子......”
这样的叹息自然没有落在林言的耳朵里,他确实是赶着到斐府拜年去。只是除了孝顺师父,另外还因为斐府是少有的,他与黛玉都能随意过来的地儿。
斐茂听了师弟的请求,虽说答应了,但少见地带了些迟疑。
林言觉到这份迟疑,联想到王妃话里的意思,一时更加着急,急盼着快快到说好的日子。
可另一件事在这时恶劣的,比他的期盼更先落地。
北阆城传来消息,方将军战败了。
第105章
自问心本非明主
“玉儿,你若不愿,我便叫他师兄自己与他回了去。只是若是心里还惦记,你实在可以去看一眼言儿。”斐夫人的容颜隔了记忆的重影,使忧虑看得更清。她的眉心竖起一道针纹,有些疑惑,又有些可惜。
“老爷说,还从没见过言儿那个样子。”
依旧是上一次的斐家院落,临近年节,门轴仔细保养,这会已经不会发出‘卡吱吱’的声音。
黛玉自觉进去的动作轻缓,可当她绕过屏风的时候,林言已经仰着脸,在那里等着她进来。
又或许他一直是这样仰着脸,但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发出‘卡吱’声的是他自己的骨头。
黛玉眼睫一颤。
“紫鹃,你先下去我与你家公子有话说。”
这里没有外人,因此不会有人挑剔称呼。而林言显然为那一句‘你家公子’感到高兴,他慢慢笑起来,却又很快垂头去倒水。
“我在王妃那里喝过与家里一样的茶,想来是王妃跟你讨了方子。”
“方子是旧方子,人却已经是新样子。只是幸好,口味不曾改换,不然讨要千百个方子都是没用的......”黛玉在林言对面坐下,可另一侧的人却被模糊成一副写意画黑的分明,白的也清晰。
“佛奴,你为什么有白头发了......”
斜在耳后,乍一瞧像是太阳照射下的诡计,却明目张胆地扎刺了黛玉的眼睛。于是过往的指责暂且搁置,她只满心想着她的佛奴分明还这样年轻。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