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青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婆婆说的是谁,“哦,那我明天中午回来看一下。”又道:“妈,我刚看茶几上有好几个大白兔奶糖,谁送来的啊?”
爱立才想起来,自己刚到家就把喜糖放茶几上了,“是我同学樊铎匀的姐姐给的喜糖,我下了车遇上。”
“姓樊?是樊多美吗?我们厂里的小刘和她住一条巷子,听说她要跟着对象去随军,她爸妈都不在了,有个爷爷好像在京城,但是和她姐弟不来往,”说到这里,杨冬青转头问道:“爱立,你和她弟弟还有联系吗?”
顾如不知怎么想到那张椰子树和海的明信片,“很久没联系了。”
杨冬青这才有些惋惜道:“我同事还想打听一下,他家的房子租不租。”这年头还没有商品房,城里住房紧张,家里子女多一点就不够住的。
顾如直觉道:“应该不租吧,不然不是连家都没有了?”
杨冬青显然没往这上面想,毕竟现在这片区的租金不便宜呢,像自家这种,一个月都得十来块钱,还是大家抢破了头也未必能抢到。
沈玉兰没掺和姑嫂两的谈话,一心想着给女儿提高营养,这时候对儿媳道:“明天中午回来吃饭吧!我明天早上去排队买点肉。”她前两天刚好向同事借了一张八两的肉票,现在每人每月八两的猪肉供给,因着杨冬青怀孕,家里的肉票每个月都不够用。
“妈,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顾如记忆里这个年代买肉,早上三点就要去排队,还好现在是四月,夜里还不算太冷。
“你这病就要吃好睡好,你明天在家好好睡一会,家里还有一点玉米粉,妈明天早上给你烙玉米饼子吃。”女儿以前和她不怎么亲热,这一次回家,却黏糊的很,沈玉兰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杨冬青看着婆婆和小姑子,没有说话。
吃完饭,杨冬青主动帮忙去洗碗,沈玉兰没让她着手,让姑嫂两人赶紧洗漱,早点去睡觉,顾如这身体最近亏空的厉害,易饿易困,也没有推辞。
睡觉之前,还不忘和沈妈妈打招呼道:“妈妈,你明早去菜市要喊我一起啊!”
沈玉兰一边收拾家里,一边道:“好的好的,妈妈知道了,乖囡快去睡觉吧!”
顾如沾到枕头就睡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9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叔叔挥手告别,翘起脚晃着鞋头上的珠子,在日光里,那颗珠子熠熠生辉。又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孩子和她在汉城的码头上分开,她骑着车回家,一边骑,一边唱歌,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好像还见到一个同她长得一样的姑娘,和她挥手告。
顾如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自己在喊“爱立”,应该是半夜,天还黑着,她觉得有点口渴,点了油灯去客厅倒水喝。
忽然发现茶几上的奶糖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她中学时候书包里经常有大白兔奶糖,有时候好像是妈妈给的,有时候好像忽然就多了出来。
忽然多出来的奶糖,是爱立中学时期常烦恼的事情。
顾如拿着水杯的手,忽然有点发抖,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部分爱立的记忆!
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顾如倏然睁开了眼睛,确定关好了房门,整个人仰爬到了床底下,果然在床最中间那根最粗的横木边摸到了两个小豁口,按一下,弹出了两个小匣子。
一边十六根,平平整整地躺在小匣子里。
映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好像闪着一点流动的光辉。
第五章
这张床是沈爱立的干爸曾仲才亲手打的,那时候沈爱立才九岁,她围着干爸,说要在床四周雕花,她干爸不同意,说太好看了会被人惦记。
就很朴实的泡桐木打的,只不过干爸动了点心思,打了两个内嵌的小盒子。
或者说,干爸打这个床,就是为了这两个小盒子。
每个盒子里放着十六根一两重的小黄鱼,民国旧制,一斤十六两,彼时的一两即为现在的31克,她记得这个时候一根小黄鱼值38美元,现在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在2.46比1。
顾如估摸着,这两个盒子的小黄鱼大概在小三千。
她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资,普通工人八.九年的工资,当真是一笔巨款了。大概原主的干爸,在那个时候就提防着小爱立走投无路的一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怜干爸的这一份苦心,小爱立答应过干爸,不会告诉别人小黄鱼的事,包括她妈妈,所以原书里也从没有提过小黄鱼的事,到了七九年,国家落实政策,沈家换了个新房子,大概女主到最后,也没发现这一张床的秘密。
顾如又将两个小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明白,只是在原主的床上睡了一觉,却突然有了爱立的部分记忆,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她自己经历的一样。
也不知到了几点,顾如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这次她梦到了自己,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沈爱立在她身上醒来,不会手机和电脑,好在她的观念里有问题找组织,所以她去了社区街道办问,值班的小姐姐很好心地教会了她用语音功能,让她有事唤醒手机智能。
顾如在梦里唯一担心的是,主动上交大半工资给妈妈的爱立,会不会听从林女士的话,将唯一的房产卖掉。
却意外地听到这么一段话:“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让我居无定所,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舍得花我的钱去追求物质的享受。”
电话那边的林女士也沉默了,或许是终于发现母慈子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是因女儿隐含谴责的话语而感到不安和内疚。
也或许,她从女儿平静的语调里,醒悟到这些年她的漠视对女儿的伤害。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另一个时空的顾如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睡梦中的顾如,感觉到了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轻盈的变化,又好像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但她潜意识中知道,她从此以后真正就是沈爱立了。
凌晨四点半,沈玉兰穿着一件蓝布平绒褂子,下面一条黑色的裤子,外面套了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毛呢大衣,挎着一个篮子从家属院出来。
这个点,买肉的档口已经排了队,师傅还没来,六点多的时候,有人在前面吆喝着,“排好队,排好队!”
沈玉兰在南华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从护士到护士长.南华医学院教务处组长,再调到医院的供应科,附近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客气地喊声“沈婶子”或者“沈大姐”。
前面排队的见是沈玉兰,问道:“沈大姐,听说你闺女回来了?”
沈玉兰叹道:“这丫头,得了浮肿病,三个月都没敢回家,这不,我前两天刚好向老姚借了八两肉票,怎么也要烧碗红烧肉给她吃。”虽然今天起的早,沈玉兰还是担心一会抢不到肉,心里正着急着。
“哎,婶子,你家爱立不是大学生吗,工资应该很高啊?”
沈玉兰微垂了眼睛,轻声道:“是我拖累了她。”
同一个片区住着,沈家什么个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几年前,沈玉兰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的,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节衣缩食的。
好不容易,俊平大学毕业,当了干部,过两年爱立也大学毕业,以为沈家也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俊平早几年忽然被单位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的,就是新媳妇后面跟着的一大家子,自此都绑在了沈家身上。
“哎呀,婶子,不怪你,是爱立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你。”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不过沈大姐,不是我说,你家姑娘这么心疼你,你心里一杆秤也要抓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