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荣远再度领命带着禁军冲杀上前, 可到了跟前, 却又被立在原地的云清澜给拦了下来。
眼下飞仙台内不光站着先前驻守在侧的禁军, 更是驰援来了数万龙虎军将士,云青风身为前龙虎军主将,更是云家独子, 众目睽睽下姚荣远拿不准陛下的态度和云杉的反应, 一时不敢再度上前。
“逆子,还不快给我让开!”飞仙台上云杉见状当即怒喝, “这么一群逼宫圣上、大逆不道的暴民,你如此这般, 是要跟着他们一起造反吗?!”
听闻飞仙台大乱,云杉立时就带着赵骞关和一众龙虎军将士飞驰而来,可到了近前,却发现他苦心培养多年, 意在让其继承发扬云家将门荣光的云清澜竟赫然也在那乱民贼首之列。
云杉登时怒火中烧,他们云家世代忠良, 为李家皇室和武朝江山浴血奋战, 那柱国将军府被万人敬仰的荣光下,掩埋的更是数不尽的云家人前赴后继的累累白骨。
――可今日的云清澜却又在做什么?她竟敢与护卫陛下的禁军刀戈相对!如此大逆不道, 是想将百年云家辛苦得来的一切都就此葬送吗?!
云杉不愧是在尸山血海中杀伐出来的柱国将军, 其一声怒喝雄浑如钟, 震得场上不少人都耳膜生疼。
云清澜心中亦是纠结万分。
她此刻还顶着兄长的身份,在朝臣禁军的众目睽睽下,在龙虎军同袍兄弟的无声注视里,她是如此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可她抿抿唇,默了片刻终究是道:“祖父恕罪。”
“孽障!”云杉闻声大怒,继而反手抽出腰间帅剑,扭头冲李玄臻沉声道,“陛下息怒,老臣这就去清理门户!”
说罢云杉快步而下,穿过重重禁军径直走到云清澜面前,低声喝斥道:“逆子,还不速速跟我回去!”
云杉一心想带着云清澜远离这是非之地,可云清澜沉默片刻,却又低着头重复一遍:“孩儿不能,请祖父恕罪。”
“你!――”云杉一愣,待听清云清澜在说什么时怒而出手,紧接着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就径直抵上云清澜咽喉。
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云杉,云清澜亦是紧咬下唇,可她眼眸乌黑沉凝,身形却是一动未动。
剑气锋利,其上闪烁的冷光几乎要在下一瞬刺破云清澜脖颈。
云清澜眸色沉沉,其间隐隐现出死志。尽管已决心护身后难民一方安宁,可她既为云家后人,那哪怕最后死在这帅剑下,她也绝不可能和祖父动手。
台下祖孙对峙各不相让,正当众人不知事情将要如何发展时,云清澜和云杉间忽然横进一人。
“柱国将军息怒!”竟是原先跪在一侧的赵麟禄忽然挤了进来。
他满身血污,面上更是鲜血横流,踉跄着挡在云清澜身前,冲云杉道:“这些人都是京都城里的百姓!他们今日前来,也只是受了季兄误导,只待安抚赈济好生教化,之后自会相安无事。云将军此行护卫难民,亦是在护我朝民心,其非是大逆不道,实乃救国救民!”
“滚开!”云杉此刻却听不得这么多,他本就恼怒,见赵麟禄上前心中更是怒不可遏,直抬起一脚将赵麟禄踢飞出去,才紧接着怒声道,“尔等蛊惑我孙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待老夫收拾了这孽障,尔等诸人,一个都跑不了!”
云杉说罢,又转眼看向云清澜。没想到到了这一步云清澜竟还不肯退让,云杉迟疑片刻,众目睽睽中终究是心下一横。
只见他臂上蓄力,正欲就此结果了云清澜的性命,突然,一道散漫随意的声音再度在飞仙台上响起。
“今儿个可好生热闹。”
随着这声状似无意的轻语,秦朝楚修长飘逸的身影就自一众难民禁军背后显出形来。
他面上噙着一抹淡笑,似觉察不出如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悠然上前,自一众难民禁军间缓缓而过,最终停步在云清澜和云杉面前。
“柱国将军这是想要断子绝孙?”秦朝楚睨了眼横在云清澜喉前的帅剑,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可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半挡在云清澜面前。
云杉自也是觉察到了秦朝楚的这些小动作,他冷哼一声:“老夫清理门户,且又跟你这竖子有何关系?滚开!”
云杉厉声斥骂,秦朝楚看起来却依旧是气定神闲,他轻笑一声,修长食指缓缓推开面前帅剑:“柱国将军家的私事,自是跟在下没什么关系。”
秦朝楚上前一步,又抬眼笑看着飞仙台上的李玄臻:“今日在下也只是无意路过,见飞仙台如此热闹,才生出兴致驻足观望片刻。眼见陛下似乎遇到了点麻烦,才想着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秦朝楚顿了顿:“在下方才观其场上具是流民,粗粗想来许是因京都城人烟稠密难以供养才生出乱子。说起来我稷元虽地处苦寒北境,但胜在地广人稀,若不嫌弃,或能为诸位供一落脚之地,也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秦朝楚不紧不慢,笑吟吟地看着李玄臻,说是要为李玄臻建言献策,可听起来却又像是对场上的难民和禁军说:武朝今已是不测之渊,但稷元却时刻为你们敞开大门。
他又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秦朝楚这般光明正大地撬墙角,李玄臻闻言当即面色一沉。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君凌于庶,便如舟行于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今日虽说一声令下就让禁军与难民持戈相对,可说到底,这些禁军也是从百姓中招纳入伍的。他们和这些难民同出一处,唇亡齿寒,眼见今日难民之境况,难保不会联想到自身进而生出异心。
此事本是武朝内政,却没想到这稷元太子会突然掺合进来,如此横插一脚里外挑拨,若内斗变为外斗,一个不好就会引起大乱。
“怎么,”秦朝楚左右看了看,面上又生出一抹恍然,“陛下这是,要对这些难民下手了?”
被秦朝楚前后一番话架住,飞仙台上立时一片沉默。过了许久,李玄臻才面皮微动,阴沉地扯起一丝笑:“秦太子误会,下面这些都是我武朝百姓,朕又怎会对他们下手。”
此言一出,吕莲生姚荣远诸人当即一愣:“陛下!”
却见李玄臻不耐烦道:“如今季知方都已伏诛,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让开!”
姚荣远闻言面上登时青红交错,他眸色暗沉,在面前的云清澜和其后一众难民身上盯了片刻,终究还是带着禁军退到了别处。
眼见包围在侧的禁军散开,李玄臻就又上前几步,一直缓缓走到高台边缘,确定台下难民都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身形,才沉声道:“方才所诛之人,乃季氏余孽!此人大逆不道,一心想颠覆武朝江山,朕知尔等今日所为亦是被其蒙骗,是以今日之事,朕不予计较,尔等所求,朕亦已知悉。”
李玄臻目光缓缓在台下难民身上扫过:“赈灾一事,朝廷会一力彻查。”
李玄臻做了三十七年帝王,说起话来更是威仪八方,听了李玄臻的话,台下不少难民的表情也都立时有所松动。
今夜大闹,他们大多也跟季知方一样抱着必死之心,可如今陛下不光不追究他们大闹飞仙台,还承诺会给他们发粮食。
他们不过一群走投无路的老弱病残,赌上性命来到这里,实际为的也不就是那一口粮食?
可他们既是被季知方撺掇而来,眼下季知方一死群龙无首,尽管其中不少人听完李玄臻的话心中都萌出退意,可他们却还是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正此时,站在难民间的赵麟禄再度开口,看着环绕在身侧面露犹疑的难民,“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那大家不妨就先回去等消息。”
难民们听了赵麟禄的话,又转而犹豫不决地看向李玄臻。李玄臻见状,便低低应了一声,摆摆手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