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长刀高悬,凛凛寒光映上赵麟禄的枯瘦面庞,见势如此他心中苦涩,却也只能阖上眼,静等屠刀落下。
锵――
忽而银光乍起,间不容发之际一柄乌黑长剑斜刺而来,长剑挡住下落的屠刀,紧接着手腕反转斜斜向上一挑。
长刀顷刻被其挑飞,带起一阵铿锵声落于远处,引颈受戮的赵麟禄身子一紧,再睁眼时只见一道纤薄人影正横身立在众人面前。
“云将军?”吕莲生率先认出来人,他先是一愣,继而意有所指道,“这几个扰乱祭典的刁民,是云将军带进来的?”
云清澜却是没有理会他,只遥遥冲着李玄臻俯首叩拜,低声道:“末将云青风,拜见陛下。”
“云卿,这是怎么回事?”李玄臻缓缓开口,声色低沉,叫人听不出喜怒。
云清澜又是一拜:“回禀陛下,这几人是臣偶然遇到的飞仙台脚夫,其自称武昭一十四年罪民,不日前自诏狱潜逃几处流窜,后徘徊于飞仙台附近,似是有事要奏。”
既是潜逃的罪民,那便是刑部看管不当,李玄臻淡淡看向吕莲生。
吕莲生当即面露惊色,似方才知道一般,高声道:“诏狱的犯人逃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何在!”
“臣在。”人群中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徐景流缓步而出,与云清澜并肩而立,冲李玄臻叩首道,“微臣徐景流,拜见陛下。”
“徐大人也掺合进来了?”吕莲生拧眉,随即厉声斥道,“要犯遁逃,徐大人不速速将其缉拿,怎还任由其潜入飞仙台惊扰圣驾,可知该当何罪?”
徐景流闻言又一叩首,不疾不徐道:“陛下明鉴,此一干逃犯臣本欲擒拿,却又闻其有要事相奏,其间内情臣已初步核实,却又因牵涉朝中要员事关重大而不敢妄作决断,是以才随其一道同来此地。”
朝中要员,事关重大。
此言一出,飞仙台上下登时一片静默,而以吕莲生为首的一众官员心中则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一个一个都说他们有事要奏。”
高立台上沉默许久的李玄臻终于开口,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流转一圈,最后缓缓落在跪倒在地的赵麟禄一行身上,“何事?报与朕听。”
第88章 皆大欢喜
“陛下明鉴!”
李玄臻终开金口, 赵麟禄几人先是一愣,面上随即露出绝处逢生的喜色,他们复又在地上重重一叩首, 才直起身道:“罪民赵麟禄,武昭一十四年二甲传胪, 因黍米之变入狱甘年, 并于今春二月越狱而出, 后暂居飞仙台, 靠做脚夫谋取生计。其间发现飞仙台内外诸多□□有违武律,罪民潜伏其中观察数日寻找证据,现证据确凿, 禀于陛下。”
一个脚夫, 还是逃犯,竟在这跟人讲武律?还寻找证据?场上不少人心中都陡然升起荒谬之感。
而赵麟禄对此却浑然不觉。
他心中充斥着终于得以上谏面圣的喜悦, 情绪激动下甚至周身气息都有些不稳。赵麟禄顿了顿,又沉沉吐出一口气, 待心绪平复几分,才继续道:
“按武律,为示清廉,飞仙台工事账册条目需每日张榜供人核验, 而今监工藏匿账册,阳奉阴违拒不将其公示于众, 此为罪一;
飞仙台监工暴内陵外, 借监工之名作威作福,飞仙台建造期间对其脚夫动辄打骂, 曾致使多人伤重难行, 行迹恶劣目无王法, 此为罪二;
飞仙台以厚禄招募百姓民工,其间脚夫杂工每日二十文,梓人番匠每日八十文,而罪民观其所得,梓人番匠每日二十文,寻常脚夫则只有八文,其间差额俱被滥用职权之人层层盘剥,此为罪三;
飞仙台乃圣人工事,圣人体恤下情,曾下令为其间梓人脚夫一众发放饭食,一米一粟皆承龙恩,罪民斗胆核算米粮,却觉其间差额相去悬殊,不仅三餐简为一餐,更是有人以水充数,此为罪四;
飞仙台建造概需土木,石材木料皆有定数,然其间资费条目却龃龉不合,所出之资远超所入土木,其间必有人中饱私囊,且款额巨大,此为罪五。”
赵麟禄慷慨激昂,洋洋洒洒罗列出飞仙台督造官员的五大罪状,又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本账册,拱手呈递于李玄臻方向:“今飞仙台账册均已被罪民誊录在此,请陛下过目。”
在众人惊惧复杂的神色中,赵麟禄五体投地,账册被恭恭敬敬地呈于头顶,静等李玄臻发落。
只等了许久,飞仙台上才重又响起那道低沉威严的声音。
“飞仙台的账册,朕看过,并无错处。”李玄臻看着跪伏在地的枯瘦人影,“且朕又如何可知尔等所呈账册定为真册,而非尔等所胡编乱造?”
“这???”赵麟禄立时一愣,没想到辛苦誊录多日的账册竟会被陛下质疑真伪。不过一边是任用多年的朝中重臣,一边是从天而降的诏狱逃犯,陛下不愿听他的一面之词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赵麟禄心下思量一番,沉默片刻后咬咬牙道:“陛下明鉴!罪民此间所呈账册俱自飞仙台账册誊录而来,句句属实,罪民愿以性命担保,其中若有半分虚言,罪民愿受割股剔肉之刑!”
说罢赵麟禄再度重重磕在地上,斑驳鬓发垂落,遮住其间神情。
李玄臻神色幽幽,半睨着赵麟禄没有应声,跪在台下的赵麟禄回过味来后神色也逐渐黯淡下来。
戴罪之身,命如芥子,他凭什么能跟陛下担保?他的这条命,又能做什么数?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未经仕途敲打锤炼,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可还有事要奏?”静默中李玄臻再度开口。
这是不欲理会他们的意思了,赵麟禄心中重又升起绝望。
寂寂中他举目四望,眸光落到禁军所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柄尖利长枪上时突然心下一横――
若是、若是他以死明谏,可能求得陛下侧目?
思及此他微微侧身半转向枪尖,正欲起身于枪尖下结束性命时默然站在其身侧的云清澜却突然缓缓开口了。
“陛下,账册之事臣此处亦有蛛丝马迹。”云清澜上前半步,犹豫片刻后终是拱手一礼,道,“前几日臣无意中得到一本户部账册,其间条目臣曾私下翻阅一二,或可与此人誊录账册互为印证。”
户部的账册!
云清澜此言一出,飞仙台上黄显觉姚荣远一众人当即面色大变,齐刷刷地瞪视向云清澜。
“哦?云卿也有一本账册?”李玄臻微微挑眉,听语气似有诧异,可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帝王思绪从来都潜藏在那不动声色的幽深面皮下,叫人难以揣摩:“云卿这账册又是从何而来?”
“是臣???无意所得,”被李玄臻目光逼视,云清澜抿抿唇,从怀中取出前几日她从户部带出来的账册双手呈上,“其间内容却有蹊跷。”
云清澜恭敬地低垂着头,李玄臻闻言就又静静看了她几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随意道:“既云卿也如此说,那便一并呈上来给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