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澜循着小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城北。
断箭已拔,方才在板车上云清澜又扯下截衣袍给秦朝楚粗粗包扎了一番,虽暂时止血,可秦朝楚身上伤口太大,若是不及时用药,恐仍有性命之忧。
如今天色未亮,姚荣远又带着禁军在城中四下搜查,云清澜左思右想,却也只有将秦朝楚带回城北客栈这一个法子。
小心翼翼地避开各处禁军,云清澜自一处不起眼的漆黑小路打马而出,可她刚在街边探出身,一扭头就远远看见唐干引姚荣远二人正站在客栈门前对峙。
两边都是虎背熊腰的将军,一身血灌刀凿的杀伐气,浓眉怒目间剑拔弩张,叫人不由得担心这二人是不是转眼就会动起手来。
“哪里来的野狗,吵得我家主子休息!”
唐干引东讨西伐,身上是肝髓流野中淬炼出来的一惯粗野血性,云家将军和龙虎军虽是宿敌,但战场上两军对垒,你来我往都是堂堂正正的交锋,如此他还能客客气气地敬其一句真男人。可他姚荣远手掌五万禁军,却铁盔银甲地龟缩都城,他看他不起,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唐干引站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半眯着眼缝瞧了姚荣远一眼,就赶苍蝇似地摆摆手,粗着嗓子吼了一声。
“唐将军。”姚荣远自诩龙虎军主将,如今对上将名在外的唐干引,他心中就不由得生出几分与之比肩甚至是棋逢对手的激动,可谁知别人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思及此姚荣远也黑了脸:“今夜户部遭了贼人,本将带禁军搜查全城,是按律法办事。”
“贼人?天子脚下竟还会有贼人?”唐干引突地拔高嗓音,看起来颇为震惊,紧接着又连声啧道,“没想到被五万禁军围护的都城也能进贼人,啧啧,看来这武朝,果真是不行了!”
“一个弹丸小地来的蛮人,”姚荣远眉头一厉,“我禁军日夜看护都城,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你不行,是那武昭皇帝不行?”唐干引点点头,神情似笑非笑,叫人看不出是不是在附和他。
“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意思!姚荣远当即大惊,转着眼珠左右看了看,如今周围具是来回巡逻的禁军,若是被有心代替他的人报上去,这主将之位,他可就坐不稳了。
姚荣远眸光闪烁,思量片刻后终究还是缓下语气:“唐将军有所不知,今夜这贼人功夫高强,行踪诡异,本将如今前来实也是忧心秦太子。”
“来人!”姚荣远紧接着高喝一声,眨眼招来几队人马,“把这里里外外给我看好了,要是飞进去个苍蝇惊扰了秦太子,看老子不要了你们脑袋!”
今夜一连两次碰壁,姚荣远当真是恼火极了,可云府和稷元,左右两边却还都是他惹不起的,一口恶气淤在胸口无处可去,姚荣远又恨恨瞪了眼唐干引身后的客栈招牌,这才冷哼一声,带人转身离去。
云清澜隐在不远处的漆黑小巷中,一颗心却不由得沉到谷底。
如今客栈门前守卫重重,城中更是遍布禁军,郑老伯一家住在城南,若是她往城南去,中间经过中元大街,又难保不会跟禁军正面碰上。
云清澜心下悲凉,这偌大的京都竟寻不到一处可供他们二人容身的地方。
云清澜抿抿唇。如今看来她只有以身诱敌,在客栈前闹出番动静,将守在门前的唐干引带到秦朝楚这边,再将禁军尽数引到别处。
只是今夜搜查的禁军足有数万,她若是暴露于人前,只怕从此难以脱身。
可感受到身后人渐凉的体温,云清澜打定主意不再犹豫,抬手正欲解开系在她和秦朝楚二人腰间的绳带,身后人却又突然有了动静。
衣角被人缓缓拉动,秦朝楚俯趴在她背上,身子在三月寒凉的夜里冷得像冰。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云清澜腰间衣褶,然后似有若无地,轻轻拉了拉。
云清澜身子猛地一滞,紧接着便听身后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云小姐,往城外去。”
“城外?城外哪边?”云清澜半扭过头,低低询问出声。
可身后人一动不动,好像刚才那下只是她的幻觉似的。
云清澜看着停留在她腰间衣褶上的修长食指,没想到秦朝楚在城外还有筹谋,可前些日子慧敏皇后出观,京都内外早就被龙虎军和禁军肃清了个遍,却也未曾听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眼下还是秦朝楚的性命要紧。
虽说心中疑云犹在,可云清澜简短思量后还是选择将其抛之脑后,带着秦朝楚向着最近的北城门策马而出。
京都繁华,满街重楼鳞次栉比,可京外却入眼都尽是副荒凉景象。未经修葺的灰土小路延至天边,遍地都是枯枝杂草,马蹄踏过带起呛鼻的灰尘。
云清澜带着秦朝楚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地骑出去数十里,直到天边都远远显出红日的影子,路上却依旧连个人影都没有。
云清澜终于反应过来。
秦朝楚在外面丽嘉哪还有什么筹谋,那气力尽失的一句,不过是想把她安然带出城外。
马蹄渐缓,云清澜紧紧攥着缰绳的指节却白到发青。
被她带着颠簸了一夜,身后秦朝楚的气息已经几不可闻了。
她举目四望,周遭尽是叫人看不穿的迷雾。
怎么办?
她怎么办?
夜闯户部,叛门而出,今夜的她几悲几喜。带着秦朝楚逃出城外时本以为终有一线生机,如今却又再次沉沉坠到谷底。
双臂缓缓垂落身侧,云清澜失神地坐在马上,任由马儿驮着二人四处游荡。
霜蹄黑鬃的骏马越过干黄枯败的草丛,几经寻觅,终于找了处冒出芽尖的宝地,高大的马儿低下头,云清澜就漫无目的地抬头去看,却在晨雾中隐隐看见一个奇形怪状的屋顶。
她竟被马儿带到了包家兄弟的篱笆院前。
云清澜心下一动,急忙驾马进到院中,推开木门,轻手轻脚地将昏迷的秦朝楚放上土炕。
炕洞里还有些未烧完的干柴,云清澜费了些功夫才点着,被土炕暖着,秦朝楚冰寒的身子这才回过一丝温。
可他唇角干裂,脸上血色尽失,颠簸中身上两处箭伤又被撕开,汩汩地冒出血,还是得用药才行。
眼下天色渐亮,城中药铺大约都开门了,她此刻折返回去买些药,留他一人在此地却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云清澜心中犹豫不决,不经意间眸光一转,发现屋角的方桌上竟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东西。
先前她曾在这桌上留下碎银,不记得上面还有过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