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1)

“放他下来。”云清澜立时出声,心中也极快地回忆起来。休沐那日去郑老伯家中拜访,她确实答应了过几日祭拜土地仙时再去看望他们。

只不过这几日被祖父禁足在府中,再加上满心装着季家旧案, 竟叫她一时忘了此事。

却不想阿尧还一直眼巴巴地惦记着。

云清澜看了眼天色,已过下昼, 红彤彤的日头在天边铺陈出一片金黄, 阿尧小小的身子站在略显昏暗的南院围墙下,挂着满脸委屈。

他今日应当是极为欣喜期待的。

一身灰黄的粗布衣裳被华霜洗的干干净净, 脚上穿了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黑布靴, 膝裤工工整整地扎进靴口, 就连指甲看着也是刚刚修剪过。光是这幅模样,云清澜都能想到阿尧是如何兴奋地田埂路头张望她的身影。

可如今黑布靴被人在地上拖得沾了土,膝裤在挣扎中松出来一些,那齐整的衣裳挂在身上也皱巴巴地左扭一团,右扭一团地透出狼狈。

云清澜默不做声地上下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阿尧高高肿起的右颊上。

“他们打你了?”

云清澜眸色一凝。

“没有,是俺阿爷打的!”阿尧气哼哼地别过脸,“俺阿爷说,云将军事情忙,忘了这个也是正常,不让俺来打扰云将军。”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云将军若是来,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可若是不来,你也说不得一句不是。

说到这里,阿尧又委屈了几分,眼中泪花浮现:“可云将军,你是答应过我的!”

可答应过的事,怎么能不实现?

“对不起。”云清澜唇瓣翕动两下,确然是她忘了。

祭土地是庄稼户家中顶重要的大事,他们兴致勃勃地邀请她,却被她应下又抛之脑后。一想到阿尧郑老伯和华霜可能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了她一天,云清澜就觉得局促不安,最终半蹲下身子对阿尧认真道:“是我的错。”

阿尧豆大的泪珠挂在眼中将落未落,听到这句却又突然滞住了。

小孩子心气大,撞南墙也不回头,就着这股无知无畏冲到府里,却也真没想过要大名鼎鼎的云将军跟他个毛孩子赔不是。

“没,没事。”这回轮到阿尧无措了。他泪珠子憋回去,两眼局促地四下乱飘:“云将军事情忙,忘了,忘了也是正常 。”

到最后竟又是借了阿爷的话来。

阿尧这时也终于觉出自己的不该了。毕竟他只是个毛头小孩,站直了还没人肩膀高,谁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可是――阿尧眼珠转回来,悄悄看向面含愧色的云清澜,可是云将军好像真的会。

云清澜确实在兀自内疚着。

她在云府呆了二十年,云杉不看重她,除了娘亲和兄长,府上就不会有人再在意她。她的衣食住行全都往兄长的方向靠拢,一年到头能做自己的时候,约莫也就年关里的那几天。

她每年都在等着年关到来,所以这种感觉她本该更晓得,更珍视才对。

“郑尧!你还真把云将军喊来了!”

阿尧跟云清澜在田埂小路上冒出头,郑老伯望见人影,就在昏暗的夜色下遥遥高喊一声,又是惶恐,又是惊喜,搓着手地迎上来,将云清澜引到屋中坐下。

草屋中饭香四溢,云清澜踏进房门瞥见端坐在饭桌上的人影,就愣了愣。

“伍将军说他今日不忙,老早就来了哩!”郑老伯见状笑道,“伍将军还说云将军待会就来,结果阿尧这臭小子耐不住性,非要去找您!”

秦朝楚自桌上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她,可云清澜却脸上一红――这边秦朝楚还帮她兜着,可那边她却是真忘了。

她抬眼偷偷看向秦朝楚,却见他面上神情淡然自若,对上她的目光时还不忘礼问她一声“云将军”。

好像真就是个她手下的将军似的。

秦朝楚也换了身新衣服。

不是朝见时金丝滚绣的锦衣玉带,这身新衣素锦云纹,看着倒像是临近赶制的,穿在身上俊逸体面。

云清澜眨眨眼,忽地心头一软。

她和秦朝楚,生在异地,却长在一乡,身不由己地活到今日,不被人重视,也从不被人聆听,如此看,倒是一类人。

被人邀请,她因疏忽忘却而满含愧疚地匆匆赶来,他则谨记于心焕然一新地翘首以盼,左看右看,他们这身居高位,手掌大权的皇门将种,此刻竟都像极了两个惶恐紧张的少年人。

伶仃少年久,虽有忘其身。

今朝逢人问,赠我一枝春。

郑老伯笑呵呵地招呼着云清澜在桌上坐下,华霜就接连不断地从伙房端出早早做好,温在火边的饭食。这次被阿尧早早知会过,华霜提前几日就开始着手准备,桌上的菜可比除夕那夜丰盛十倍不止。

“够了够了,嫂嫂别忙活了,一起吃。”看着满桌菜肴,和脚步不停又要钻到伙房去的华霜,云清澜终于忍不住开口。

来得次数多了,华霜也终于不那么拘谨,见云清澜面上真情实意不似客套,她也羞涩地笑着哎应一声,擦擦手贴着阿尧身侧坐下。

祭土地的时辰早就过了,云清澜草草给土地仙上了炷香,而后众人围坐一桌正欲动筷,却又被郑老伯叫住了。

郑老伯视线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突然道:“俺老汉咋觉得,少了个娃?”

郑老伯竟还邀请了别人?

云清澜一愣,放下筷子。

却见郑老伯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推开吱呀木门,屋外的风就呼呼地灌了进来。

云清澜也跟着一道往门外张望,可目之所及都是空旷的尚未来得及播种的土地,哪有什么人影?

“哎――!别藏哩!出来吃饭哩!”郑老伯从门边探出半个头,朝着空旷的田埂路叫道。

不多时,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个高壮的人影自田埂路尽头现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