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偶然从外祖那里瞧见的。”
“什么意思?”
淮砚辞自是没想卖关子。
当年晋舒意忙于生意,带着晋书铖出去奔波,老爷子身子稍微好些之后便是他留在府中看顾侍疾。
他们一去数月,晋宅里冷清极了。
想来定是那个时候开始,老头子就已经开始想要谋划用晋家入局搜集五洲商会的证据了吧,不然,怎么会好几次被他撞上老人对着陈年纸页眉头紧锁。
他并不知道那些纸上写的是什么,也没问过,身为赘婿,他还是很有自觉的。
却是某一日,老头子叫住他:“你对舒意说了谎,可是?”
彼时他正烹茶,只安静看过去,老人目光矍铄,分明早已经将他看透。
“外祖何出此言?”
“你的手握过刀,却也能烹得好茶,你以赘婿之身入晋家,骨子里的倨傲却不曾变。老头子我行商一生,达官显贵没少接触,你比他们更处变不惊,若说是世家落魄子确实可信,但世家大族内,嫡庶有别,主家与旁支更是泾渭分明,差了一丝便是天差地别。你既是被那些内里的腌臜较量所放逐,又如何会有护身的左右?”
“他们忠心罢了。”淮砚辞并未完全推翻,却还是辩了一句。
老头子笑了,他摆摆手:“你也就骗骗我那傻孙女。举手投足,不是一时一刻能改的,你,骗不了我。”
他很笃定,若是以往,淮砚辞必不会动摇分毫叫他瞧出破绽来,事实上,他也完全有信心能打消他的念头。
可老人的眼中很平和,这种平和不是探究,不是要挟,甚至都不能算是求证。
他似乎只是简单地陈述。
“是。”他承认,“可请您放心,我不会伤害晋家。”
老头子点点头:“我信。”
“您有事要交待?”
“老头我只问你,可是京中人士?”
“是。”
“那你可知晓京中弃文从武的人家?”
那时候他已经在芜州多时,所谓弃文从武,说起来也不在少数,加上宜王变乱后他久未归京,乍闻此问并不能立即给出答复。
“也不急,你慢慢想着,”老头子见他沉默,也就重新看回手中的纸页,“只是事关往后舒意的幸福,还是希望你能多多费心。”
其实老头子向来待他与寻常长辈对晚辈一般的口吻,却在那日多了一份客气。
后来陛下急召,他到底需得先回京复命再论其他,因而他与老头子说:“京中确有几户人家同你所言相似,可我需得晓得更多的细节才能确定,还有,京中皇亲国戚甚多,您需要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恕晚辈无从行事。”
老人踌躇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一个秘密。
“她可知道?”
“不知,此前她娘刚刚回芜州的时候,也是沉湎过去无法自拔的,纵使如此她还是咬牙坚持过来,后来她遇见了书铖他爹,这段孽缘才算是终了。她本也没什么同那人关联的留下,唯有几页薄纸,寥寥数语,被我瞧见了,也就拿过来收了。”老人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一叹,“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当初老头子我留下这些,也是存了一点心思的,想着等她大了,若是有心,也便随她。”
淮砚辞没说话,就听他继续:“可我年纪大了,这桩事情留在这里,总归不得心安,你若回去有机会,可否代为一探?”
“证据呢?”
“老头子我无能,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可小女字字句句,皆是真情,他若是真心,定会来此,总能知晓我所言非虚。若无真心,不认也罢。”
听到这里,晋舒意沉声:“你竟是那么早就已经同外祖商议此事。”
“老头子眼睛毒辣,我当时年纪小,确实藏不住事。”
“……”他倒是还开始复盘反省,晋舒意听笑了,“上次回去我竟是还想着同他解释,没想到他那一坛子酒,本就是冲着你去的。”
“老头子怪我将你丢在芜州三年。”
这句话她听得有些哪里不对,像是她在芜州苦等似的,刚要反驳,就听他继续:“可分明是你先休的夫。”
说起这个,她才想起来:“放夫书呢?”
“撕了。”
“撕了?”
“那晦气玩意儿,留着作甚?!”
真是好家伙,晋舒意竟不知该笑该骂,最后也只能回到那几页纸页上去。
淮砚辞伸手接过来:“我归京的时候,任徵已经是镇国侯,倒是听说他原是有一位妻子的,只是后来便和离走了,这些年府里只一位姨娘在。只是我观此人实在莽夫一个,也同你无半分相似,是以花了些时间同老头子核实对照才确定。
“也是那个时候,我查出来他此前去过南地,且其在你娘之前,就曾有过一纸婚约,只是那婚约乃是其母家陈家因着故旧定下的,可谓指腹为婚。说起来,任徵本是出身书香门第,该是个文官才是,不过后来你祖父走得仓促,任家又本就人丁单薄,便就此没落,他这才习武从军,”淮砚辞观她神色,“而那指腹为婚的女子,同是家道中落,令人唏嘘。只是此女颇有造化,后成名动天下的花魁娘子,名唤瑛珠。据说任徵同她有过交集,更曾作诗相赠,却为其母也就是你祖母所阻,未得有后话。”
“瑛珠娘子际遇非常,一朝除夕入宫献舞,为先皇所喜,集万千宠爱成了宜妃,是年有了宜王,”淮砚辞道,“而后,任徵娶了你娘。”
“既是宠妃,这些应是早就被抹掉的,”晋舒意道,“你能查出这些来,实在不易。”
淮砚辞也没谦虚:“外祖有托,自当尽力。”
“所以,你才会在那日看见墓穴时就起了疑心。”
她的怀疑说是牵强也可,但淮砚辞是暗门中人,最为擅长的便是消息整合,他工于心计,不是会靠推测来断案的人,除却这些,恐怕是任徵那多年前所赠之诗他也见过,毕竟他于书法大成,惯于识字辨人。
到此,那墓穴一事才算有了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