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花已经快要结束,匠人在收拾锅炉,隔岸看着的人群便也就兀自散开来。
小男孩从父亲脖子上下来,被姐姐牵着一家四口也从二人身边离开。
察觉怀中人的眼神,淮砚辞问:“看什么?”
“小时候,书铖也这么坐在爹爹的脖子上,”晋舒意道,这个爹爹自然不是任徵,她没解释,身边人自然也听得明白,“我娘便就牵着我挽着爹爹。”
“你爹爹应该很好吧?”
“好极了,不然为什么我娘会选择他呢?”晋舒意收回目光望着粼粼湖面,“京中人觉得我娘离经叛道,可她不过是敢爱敢恨罢了。”
说到这里,她忽又笑了一下:“其实,我在他们眼中大约也是离经叛道的。淮砚辞,你可有想过,此次回京,在京中人眼中,我可就属于二嫁女了。”
淮砚辞皱眉。
晋舒意却说得明白:“你是太子太师,是大兴的昱王殿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今日之前,你高高在上人人敬之重之,可今日之后,便会有无数人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笑话。”
“今日之后,我便不是太子太师,不是昱王,不是陛下的暗门门主了么?”
他反问得直接,后边的话更直接:“他们对我敬之重之?敬而远之还差不多。”
罢了,他却是话音一转:“倒是你,你呢?”
“我如何?”
“舒意,芜州的那两年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嫁给自己的赘婿,你就不怕旁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背后说你倒反天罡么?”
晋舒意瞪了他半晌,淮砚辞便也一瞬不瞬地看她。
最后,她虎下脸:“又胡说什么,不知所谓。”
“嗯,彼此彼此。”却是一声笑。
“……”
第九十八章 今日的昱王殿下格外好看
同一时间,任徵被众星捧月般送回了院子,他已经喝得有点上头,有些走不稳路去,还是边上颜松年将他扶稳了才进了屋子。
“颜大人哪,”他反手抓着年轻侍郎的胳膊,“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呀!”
“侯爷过誉。”
“不可能!本侯怎么会瞧错人,”任徵还犟了起来,开始细数,“你看看,少师,啊!是你吧。还有什么,最年轻的侍郎,也是你吧!此番赈灾,又是一桩大功绩!本侯看好你!”
“谢过侯爷。”颜松年却只是将人扶到了椅子上坐下,“侯爷早些休息。”
“嗯嗯!那就”任徵扬手,“回京再聚!”
颜松年颔首,出去替他掩好了门。
关门前,他几不可察地往屏风后瞥了一眼,面上无波。
良久,倒靠在椅子上的人才正了衣襟坐起,屋内并未点灯,暗极了。
“出来吧。”任徵道,他扭了扭有些僵直的脖子,最后才望向眼前拱伏无违的身影。
“属下知错,任凭侯爷发落。”是女子的声音。
“好啊,”任徵哼了一声,“那就先从你那姘头开始?你说,是先杀了他,还是先杀了你肚中的孩子?”
女子沉默。
“难得,你这本侯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竟也有一天会背叛本侯。”
“侯爷,属下没有。”女子扑通跪下,干脆极了,便是听来也是极痛的。
奈何椅子上的人并没有半分动容:“没有?”
“当日属下本有机会动手,可是,属下认出昱王,以他的身份一旦动手,此事必不可善了,届时,宜妃之墓必然暴露无遗,”潋儿头点地,“而且,而且昱王身边是……是大小姐。一着不慎,怕是反有害侯爷。”
“说得怪好听的。”任徵的声音却是凉得似是浸了潮。
“属下自知犯下大罪,属下不该贪恋人情,妄想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更不该欺瞒侯爷,可侯爷那日命属下装疯,”女子仰起头,“定是因为属下还有用,侯爷给属下留了这一命,属下定不负所托!”
“那你错了,本侯没杀你,是因为一旦你死了,此事才没法善了,不若疯了的好。”任徵说着,阴恻恻看着地上,“你说那昱王下去看过?”
“是,他们留下属下一命,不仅是因为属下肚中的孩子,还因为属下以墓穴真相为资本争取了几月时间,昱王殿下为此而答应属下,在孩子生出来之前,会保证属下的安全。”
“你是杀手,”任徵道,“这话,你自己信么?”
潋儿僵住,她略略抬头看上,却是被一脚踢开。
捧肚重新跪好时,才听上首叹了一息幽幽道:“也罢,你既是耍了这聪明,本侯便也依了你。可你要知道,本侯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
“明日大部队离开栗州,你那姘头会为了恕罪也为了给你肚中的孩子祈福而寻了短见,”须臾,任徵道,“你觉得,如何?”
趴在地上的手指扣紧,却到底,女子深深伏地:“属下,谢过侯爷。”
这是对她自作主张的惩罚,也是警告,这一次是孩子的父亲,下一个,便就是她的孩子。
潋儿早知他那般阴毒的人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果然,她腹中的孩子,不过是他留下拿捏她的东西罢了。
口中腥甜,是牙齿咬破了软肉。
“不过,你也不是全无用途,”任徵缓缓又道,“没想到,这昱王身边竟然有暗门的人相护,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