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所以婶子你就觉得是我逼死了他们一家?”林鸿文苦笑着问。

“你们俩到我这儿来,我虽然无心,可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多多少少能听到一点”,田嫂有些心寒地说,“鸿文啊,婶子无凭无据,不过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想听你说一句真话。”

林鸿文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婶儿,你现在还会梦见你那个走散的了女儿吗?”

田嫂一愣,林鸿文接着说,“我总梦见我爹和我大哥,也总想起他们,可每次梦见的想起的都是一起挨饿受苦的事。他们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果他们没死,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我难道还要让他们过苦日子?婶儿,我不想再受穷了,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了。大冬天我光着脚被推到外面,冻得我连知觉都没有了,我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了。如果我爹和我大哥回来,我要他们吃得好穿得暖,如果他们不回来,那我自己也要吃得好穿得暖。”

“就算你想发财,也不该这么做”,田嫂红着眼圈说,“我知道你过得苦,可他们也是可怜人。我当年守寡,没少让人欺负,我也跟你说过,这可怜人就别再欺负可怜人了。”

“婶子,难道我不出手他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林鸿文反问道,“就算我不出手,他姑爷嗜赌成性,布行早已入不敷出,卖了铺子是迟早的事。我尚且还能给他些钱,让他收拾细软,连存货一起带走,换了旁人不一定像我这般。”

“算了”,林鸿文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婶子一定是埋怨我的。”

田嫂看他落泪,心也软了下来,改口劝道,“婶子不是埋怨你,只是你这么做,即便日后富贵了,也会被人戳着脊梁,说你为富不仁的。”

“婶子会和别人说吗?”

田嫂看着林鸿文难掩泪光的眼睛,摇了摇头,“婶子不会说的,但你也要好自为之,知道吗?”

林鸿文点点头,起身行礼向田嫂道谢之后便告辞。初夏夜里的风微凉,林鸿文走了几步,脸上的泪便干了,他想起那时徐世淮让郑云带他去桃花巷,说让他去长长见识,别一看人家眼泪汪汪,就找不着北了。林鸿文抬手擦了擦泪痕,勾起嘴角想,如今他倒真是再也不会这样了。

第二十一章

林鸿文走到门口才发现布行已经关门了,想来是本来出来的就晚,又在田嫂那儿耽误了些时间的缘故。林鸿文转身往回走,夜色朦胧,街市上有的铺子挂着灯笼,有的没有,忽明忽暗间,林鸿文看见一个人站在路口,像是在买什么东西,那人的侧脸有些眼熟,再走近些,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那人正是筑路队里的杜心竹!

林鸿文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杜心竹还活着,那么林省身和林鸿鸣没准也还活着。于是他放缓脚步,慢慢的靠近,谁知杜心竹买完东西就快步离开了。林鸿文不死心地跟在后面,只见杜心竹出了新兴街又穿了几条巷子,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越走越快,林鸿文追了他几条巷子,再一转弯,人就看不见了。林鸿文从巷子这头跑到那头,最后又跑到主街上,然而杜心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不见踪迹。

林鸿文大口喘着气,靠着墙壁慢慢平复。灯光幽暗,街市上的人也见少,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刚才发生的那些都只是一个梦。

39.

林鸿文吃闭门羹的时候,周时英正捧着个礼盒站在莳花楼的厅堂里,秦红倚在门口招手让他进来,“手里拿着什么啊?”

周时英捧着盒子进去,打开一个给秦红看,“红姐看看,可还喜欢?”

秦红伸手将盒里的衣裙拿出来,宝蓝色的衣裙在灯光中摇曳生姿,秦红在身上比量了一下,那衣裙居然甚是合体。

“想不到你还是细心人”,秦红伸手摸了摸料子,“这是……洋布?”

“红姐好眼力”,周时英笑着说,“我铺子里前两天刚到的料子,我看着颜色衬你,就找裁缝做了一套送来了。”

秦红瞥了他一眼,“说吧,这回要卖出去多少?”

周时英一怔,立马反应了过来,想到自己好心送人东西,却被当成生意多少有点委屈,“这就是送给红姐穿的,没有别的意思。”

秦红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他,想了想说,“也是,我们要是都穿着,你还怎么做良家妇女的生意。”

周时英想起以前自己跟林鸿文说过类似的话,一时语塞。他确实只是看着这布颜色好,才叫人做了身衣裙给秦红送来,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思虑不周,还是该怪秦红想的太多。

周时英的圆眼睛此时满是委屈,秦红每次看见他这样,都会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一条小狗。她和秦玉都很喜欢它,那小狗的眼睛也是圆圆的,水汪汪的,就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悯。秦红伸手轻轻捏了捏周时英的脸,“知道了,是我想多了。”

“我只是想着你穿上会好看”,周时英委屈地说。

“好”,秦红妩媚地一笑,嫣红的嘴唇贴在周时英的耳朵上说,“那我就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周时英耳朵有些发烫,秦红伸手摩挲他的嘴唇,缓缓地靠近说,“你帮我换上,好不好?”

40.

一连几日,林鸿文没事儿就到街上去转悠,但再也没看见杜心竹,连他自己都琢磨,是不是那天光线不好,看走眼了。但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他也想找到他。

天气越来越热,布行的生意也越来越热,正阳街那边又添了些新铺子,有的看洋布卖得好,也学着卖洋布。林鸿文开始还担心,但周时英说有利可图的事儿必定所有人都想来掺和一脚,不想被比下去,只能比别人多些花样。于是又联系了几个供货人,甚至自己跑了一趟,确保布行洋布洋纱的种类是两条街上最齐全的。然而这还不够,周时英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雇了个姓许的裁缝给客人量体裁衣。想买布买布,土布洋布洋纱随便挑,想买衣买衣,中式西式随便选,变着花样地折腾。

那年夏天,俄国人以每平方沙绳不足4卢布的均价出租了哈尔滨93000平方沙绳1的土地。众人知道后,骂街的也有,叹气的也有,周时英说:“咱这到底待在谁的地方啊?不是咱大清的吗?怎么这地说租就租,连个商量都不打啊?”

何穆笑笑说:“你算是问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老毛子的地盘上呢!”

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年月,但这并不妨碍布行的生意越来越好,周时英和何穆雇了几个专门送货的人,但铺子里人一多,他们两张嘴还是不够用。周时英跟林鸿文商量,应该再招个卖货的,林鸿文这个甩手掌柜说,“你拿主意就行了。”

过了没几日,何穆就跟林鸿文说新雇了一个人,让他去看看,林鸿文嘴上说着好,可等到真倒出工夫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好几日。

那天林鸿文到布行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周时英正点着油灯理账,旁边何穆和新雇的伙计正在理货。林鸿文在门口瞧着那伙计的背影,不像是个年轻人。何穆回身看见他,忙招呼他进来,“鸿文,快进来。”

林鸿文抬腿迈进来,那新雇的伙计也正巧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林鸿文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眼前站着的正是他找了许久的杜心竹!

然而杜心竹似乎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林鸿文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恐惧,活像见了鬼一样,如果不是此时自己正堵着门口,杜心竹没准就撒腿跑出去了。

林鸿文很快镇定了下来,笑着给杜心竹行了个礼,“杜叔。”

“你们认识啊”,何穆说,“杜叔是新来的伙计,办事儿仔细,卖货理货一把好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杜叔是个读书人”,林鸿文笑着说,“懂的多着呢。”

“大侄子谬赞了”,杜心竹欠了欠身,“不过是读过几年书而已,放现在这世道,也换不到半个铜板。”

“杜叔,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林鸿文拉着杜心竹的袖子往外走,“得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回头向何穆递了个眼色说,“你俩先忙着,我和杜叔先走了。”

周时英瞄了一眼出去的两人,“鸿文跟他很熟?”

何穆摇摇头,“没听他说过。”

林鸿文拉着杜心竹去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几个小菜,又温了一壶酒。林鸿文给杜心竹倒满了一杯,缓缓地说,“杜叔,你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在铺子里说的,我想问什么,你明白吧?”

杜心竹迟疑着点点头,林鸿文把酒杯推给他,“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爹、我大哥,还有筑路队其他人,到底怎么了?”

杜心竹捏起酒杯,手却不稳,那酒本来倒得就满,他这一不稳,顿时洒出去一些。林鸿文扫了眼洒在地上的酒,又抬眼看杜心竹。

杜心竹一仰脖,把杯中酒饮尽,“大侄子别见怪,那天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