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这副身子怎么弱成这样,是何时出了岔子?”姜吾道神色沉沉,冷声问道,“你是怎么照看你师父的!”
王阳望着他,毫不犹豫地跪下,道:“是师侄的错,师侄有罪!”
“莫与我说这等无用言语!”姜吾道怒目而视,“我问你他怎会成了这样!”
“师父的身子是累垮的,”王阳流着眼泪,哽咽道,“从年前起便是强弩之末了。他自知命不久矣,便研习了蛊术强行续命。他说,若他不好了,门内会乱。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今年,料理好门内诸事……”
话没说完,王阳已然泣不成声。
晚云在一旁听着,惊愕交加,一颗心沉到了谷地。
蛊毒。
三百九十七、夏至(一百五十七)
确实,如果一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却能瞒过姜吾道等仁济堂内的医科高手,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蛊毒吊命。如文谦过去对晚云说的那样,毒可让人丧命,但是如果用得好,却能救命,也能平稳脉象,掩盖虚弱……
“好啊,竟然连我也瞒!”姜吾道气得骂道,“他如今突然倒下了,门内就不乱了么?他糊涂了,你也跟着犯糊涂?”
他越说越怒,看到墙边放着一把扫帚,抄起便朝王阳打去。
王阳也不躲避,只直挺挺跪着。
“师叔!”扫帚还没落下,晚云忙上前架住,急道,“师叔且莫急着罚师兄!师兄何其敬重师父,这等事,必不是他一人的主意,是师父的倔脾气叫他闭了嘴!师兄心头藏着这天大的秘密,又无能为力,心里不知有多煎熬。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师叔快再想想办法,还有别的法子么?”
姜吾道听了她的话,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
少顷,他颓然地将扫帚放下,老泪纵横。
“还有什么法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去看看他的脉……那是亏空人的邪术,到死了都没有一具好躯壳。亏你师父为人称为‘医圣’,好一个作践自己的医圣!”
晚云急忙跑进屋里,将文谦的手从被子下拉出来。摸到脉搏时,心已经凉了一半。
忽然,文谦的手动了动,未几,徐徐睁开迷蒙的双眼。
师侄三人见状,忙围在床边坐下,
“师父……”晚云喃喃道,眼泪又簌簌落下。
文谦却神色平静,看了看姜吾道,轻声道:“莫怪鸿初……”
姜吾道悲怒交加,却没有答话,掩面而泣。
文谦又将眼睛看向王阳,道:“委屈你了。”
王阳亦泪流不止,只觉得积压心中许久的忧虑喷涌而出,摇着头,泣不成声。
最后,文谦看向晚云。
她望着他,似乎为了不让眼泪迷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透亮的双眸,平日里满是古灵精怪,也曾经无忧无虑,现在,全然被惊恐和悲伤占据。
“师父……”晚云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你可好些了……我喂你喝水好么?”
文谦看着她,忽而想起她刚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她嘴里日日喊着要阿兄,却一刻不停地跟在他的身边,也是这么用小手攥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求他不要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扔下。
文谦轻轻叹口气,眼角忽而有些湿润。
“师父……你哭什么?”晚云赶紧用袖子替他拭泪。
“你的婚事……”文谦的目光里满是歉意,“晚云,师父对不起你……”
晚云怔怔望着他,鼻子又是一酸。
入宫一趟,他必定都知道了。
晚云擦了擦眼泪,故作镇定:“不过是个婚事,不成便不成了,我是师父唯一的女徒弟,还愁嫁不出去么?我没什么遗憾,师父也别忧心。”
文谦看着她,唇角动了动,却咳嗽起来。
这番咳嗽,用去了许多气力,平复之后,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门外的黄门还在等消息,姜吾道出去与他们交代了一番,他们便赶紧回宫复命去。
深夜里一番动静,自是惊动了邻里。没多久,文谦病危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文谦救死扶伤,声名卓著,天下人无不认可他就是医圣。隔日,安邑坊就被探病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晚云哪里也不去,只守在文谦身旁。
直到傍晚,文谦才醒来。他看了看晚云,让她将姜吾道和王阳唤来,他有话说。
众人都是医者,直到文谦时日无多,已经到了交代后事的时候。
姜吾道和王阳即刻来到,流着泪,听他缓缓说出遗愿。
文谦一辈子为仁济堂操持,如今即将撒手人寰,心中牵挂的也是仁济堂。他将自己手上的事,一件一件交代了,缓了一会,看着姜吾道:“带我离开京师,回东都去。”
“宫中已经传下话来,要为师兄在帝陵那边修墓。”姜吾道抹抹眼泪,对他说。
“你替我回绝。”文谦淡淡道,“就说是我的意思。”
姜吾道应下。
晚云在一旁看着,知道文谦对皇帝失望至极,他不想在此处多停留一刻,不愿死在这里,便是入了棺椁也不想与他为伴。
王阳亦明了,即刻亲自去安排了启程的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