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显气定神闲地拢着袖子,伸长耳朵,顺带打量一二。与他想象中无异,这些人大多没什么事,只是大将军难得来一趟,认准了时机说话罢了。

于是待左亮一出来,他毫无愧疚地插队,在一片抱怨声中放下帘子。

裴渊从一干卷宗里抽出凉州城的布防图,边打开边说:“府中的一干事务,我这头抽不出间隙过问,便劳烦叔雅了。”

不等公孙显回答,他又蹙眉沉吟:“这回虽然得了线报,可西戎的奸细藏的深。我让左亮秘密调集大斗军一千人往凉州,以备不测。”

“可凉州城已有三万赤水军……”公孙显想了想,忽而色变,“殿下是怕军中哗变?”

“以防万一罢了。”裴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若三万人哗变,这一千人也是狼入虎口,希望不是。”

公孙显没想到问题那样严重。他们一个月前收到西戎的细作发来的线报,说西戎在凉州城有了新的内应,欲在年前作乱,夺取凉州城。于是才有了他们几人火速奔赴凉州一事。

可几日下来,这个内应是谁,依旧没有线索。

“叔雅找我何事?”裴渊问。

裴渊原本就是让公孙显在充当幌子的。一切计划让他知道就好,不必也无需过多参与。

公孙显“哦”了一声,将带来的卷宗推到裴渊跟前,“我寻了个州学的学生誊抄了一卷《妙法华莲经》,请殿下过目。”

裴渊不明白现在看这个做什么,却知道公孙显是懂分寸的人,这时呈上,必定有他的用意。

他单手摊开誊卷,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顿了顿,又定睛一看,发现了端倪。

那字迹竟与他的几乎同出一辙。

“州学的学生?”裴渊随即道,“是何人?”

公孙显道:“其实也不能算州学学生。此人名常晚,本是从东都来的仁济堂弟子,参军张冼看中他抄眷的本事,就请来帮忙整理卷宗。”

一室寂静。裴渊的视线定在了图與的某处,狼毫握在手中,将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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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冬去(十)

公孙显继续说,“在下曾听老师提起殿下年少时的一桩事,老师后来叮嘱,若他日那小娘子找上门,必定想办法逐走。在下不敢专断,想听听殿下的意思。”

裴渊放下狼毫,执起誊卷,盯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是她的开蒙老师,写字的桩桩门道例如执笔、落笔、运笔都是他亲自教授;练字时所用的字帖亦是他亲自誊写。

有了这个筋骨,日后再怎么变,也脱离不了那个形。如今看来,不仅没有脱形,还越来越相似了,个把字还有以假乱真的效果。

片刻,裴渊平静地问:“你见过她,觉得她如何?”

公孙显回忆了一下,道:“看着颇是机灵,比同龄的小娘子早熟沉稳,心思也多些。”

裴渊缓缓放下卷宗,手指轻轻扣了扣案几。“师父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如今在仁济堂安身,碍不着我什么事。你也忙,没必要花心思在上头。”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如今凉州城的局势不稳,找个妥帖的方法,将人遣送回去。”

公孙显应声告退。

事到如今再明显不过了,殿下对这丫头确实有几分情谊。否则凭他的性子,压根不会过问第二句。

公孙显微微叹息,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能让殿下上心的人哪。

裴渊坐在榻上,疲惫地揉了揉眉间。目光再次落在卷宗上。待完全展开,卷中落下一张桃花笺,他弯腰拾起,上面写着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是他教她的诗文。

她初学认字时,他屋里尽是兵书,唯有《诗经》浅显易懂。

那夜倒春寒,降下了春天最后的一场雪,

她读完这句诗,突然哭了。

他不懂哄小孩,只能拉着她坐在廊庑上吹风,让她冷静冷静。

她慢慢平静下来,忽而问裴渊:“父亲先母亲去,又死在不同的地方,这样父亲有一处屋子,母亲在另一处屋子,还怎么同归于居,同归于室?”

裴渊不知如何作答,她却自己想出了答案:“父亲会找到母亲,对么?”

他“嗯”了一声。

她慢慢倚在他的臂膀,轻轻念着,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

旬休结束,晚云照常往都督府去。刚到就被张冼叫走了。

也好,她正想跟张冼说一说结亲的事,拱手道:“张参军与舅父所议之事……”

张冼抬手打住,叹息道:“府尹今早说了,你非州学学生,不好再进出,从今日起不用再来了,回家去吧。”

晚云摸不着头脑:“怎这般突然?”

张冼原本以为即便被府尹发现,有公孙长史作保,府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是。

府尹骂的理直气壮,还扬言要罚他的俸禄,即便搬出长史也于事无补。

而刚刚从外头回到凉州城的长史本人态度也冷淡,说凉州府的事自然由府尹决定。简直跟串通好了,一唱一和。

这郎君应该没希望了,终究错付,他不能将女儿嫁给个看病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