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喧闹之后,众人都上了马。
晚云回头看,裴渊仍站在旁边,晨曦之中,面若冠玉。
“我走了。”她说。
裴渊颔首,上前替她将裘皮大氅拉好,道:“路上小心。”
晚云忍不住想低头抱抱他,可长辈们都在,她不好意思。于是回握了他的手,当是回应了。
“去吧。”裴渊微笑。
早前,晚云已经去信和福禄约好了时日。
那药贩是他的老友,自当由他来引荐。
在路上,晚云和姜吾道、王阳详细说了姚火生和珍宝阁的事。不过怕他们担心,所以并未提及姚火生还活着。
二人并未像她想象中那样诧异,听罢之后,并无许多表示,只有王阳揶揄她狗屎运,说她幸好不曾真遇到亡命之徒。
晚云只觉无语。那些回想起来仍旧能让自己大呼神奇的经历,在他们眼里竟然只是走狗屎运。
“那些铺子,你便打算收下了?”这时,姜吾道问。
晚云道:“阿兄说这几个铺子需得交由官府查验,若无碍了才好接手。等那时,我琢磨着把铺子交给方师伯打理,每年分他些利钱,师叔觉得师伯会答应么?”
姜吾道觑了她一眼,像听了什么怪事:“自是乐意。有这等好事,方师兄那算盘精怎会推拒?只是你为何要交给他,才几间铺子,自己管着就是了,赚些闲钱不说,还能给你师父省几个嫁妆。”
晚云摇头:“我人在东都,如何管的了这些?”
“怎管不得。”姜吾道笑笑,“只消巴结好你师兄便是。”
说罢,他向王阳使了个眼色:“你师兄那么些管采买的手下,长年在河西行走,最是精通货物之事。可让他们隔一两月替你查账,其余琐碎,那些安国人比你在行,交由他们料理便是。至于你,可像那些大商贾一般,在东都住着,只处理大事。只要邮路畅通,有何难处?”
晚云了悟,原来竟有这般学问。
仁济堂共有五百家铺子,但主要是师兄在帮着师父打理。
而晚云则帮着王阳打理东都的总堂,算是副手的副手,对具体地经商,其实了解不多。
师父这么安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因为她终归是个女子,不想她抛头露脸太多,担心她被欺负。
虽然师兄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师父多虑了,向来只有师妹欺负别人,何至于被别人欺负。”
可文谦不想让晚云像王阳一样为了生意四处奔走,都不由得摆手作罢。
“算了算了,她能替你管好总堂就不错了。”
每每说起此事,王阳总感叹自己在师父眼里是牲口。
对于这般安排,晚云也并无异议。她一直念着要给裴渊治头疾,学习用功,乐得不去管仁济堂里的经营。
但如今,她忽而发现是自己到底狭隘了。日后,只怕要补上的功课还不少。
一百七十七、冬去(一百五十七)
夜里,一行人到达瓜州的客栈。
这是约定之处,福禄已经到了,迎出来,和晚云打了个照面。次日一早,师侄三人便撇开齐王府的亲卫,随福禄往老友家去。
老友叫陶兴,是瓜州本地人士,家在瓜州城东,家后头是茂密的胡杨林。
晚云起初还未察觉,只听王阳说了一句“此人果真谨慎”。
她正要问谨慎什么,便穿过宅门,看到里面别有洞天。
外面看毫不起眼的一处宅子,围墙上杂草丛生,年久失修,可却是一道掩人耳目的假墙。真正的明墙厚实坚固,上头倒插着防贼的铁蒺藜,墙内每隔十步一看守,说是要塞也不为过。
他们随管事入内,只见胡杨林里藏着的,是江南般华丽的水榭和九曲水廊。穿行其中,锦鲤游弋,鸟鸣不绝于耳。若不是那城墙也挡不住的悍风,晚云简直要以为置身广陵。
果然谨慎。
师兄竟然在宅子外头就看出来。晚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半点而也不惊讶,倒显得她没见过世面。
晚云不由得想起,师兄向来不准家人修缮宅门;堂中掌柜念念提重修门面,都被师兄否决了。过去,她还以为师兄抠门,现在想来,想必是处于相同的原因。
就像他从前说的那样,低调方可闷声发大财。
陶兴四十来岁的年纪,颇有几分文人气息。只是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看就久病的模样。
他笑盈盈地在大堂前迎接:“原以为只是仁济堂的小掌柜,没想到来了大当家。姜医监有礼,王郎有礼。这位想必就是常小郎,有礼。”
众人昨日才到,就算在福禄面前,晚云也没有十分详细地说出姜吾道和王阳的身份,不料陶兴三两下就把他们的底摸得清清楚楚,再次说明他不是个普通的商贾。
姜吾道打头行礼,笑道:“没想到瓜州小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二人尽情寒暄。
晚云凑近福禄,低声问:“不是说你这老友赚得吃力才买通城守的?这叫吃力?”
福禄讪讪:“赚的多不代表容易,小郎别小看买通城守这招,以小人这些年做买卖的经验,要做到并不容易。其一得摸透关节,找到真能管事的人;其二城守人数众多,得守得住秘密;其三最为关键,人家愿意跟你担这个风险。能做到这几样的人,少之又少。人家是凭本事赚钱,我等总不好置喙。”
那倒是。晚云点点头,便听见姜吾道招她过去:“在下这师侄,有劳陶公照拂了。”
陶兴那发亮的眼睛揪着晚云打量,笑道:“娘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医术,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
晚云干笑两声。这人当真人精,一眼看出她女扮男装。
但转念一想,似乎除了谢攸宁,谁都能看出来,就连姚火生也是一样。姚火生那时说,他们这些生意人相货相多了,眼神总要比寻常人好些,相人也差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