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晚云动作很轻,但裴渊仍然能感觉到皮肤上辣辣的剧痛。

晚云给他上好了,发现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褥,脸色发白。

她吃一惊,忙问:“阿兄的伤很疼么?”

裴渊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是头疼?”

“头疼?”晚云不解。

“老毛病了。”裴渊没有解释,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往屋外去。

“阿兄要去哪里?”晚云焦急地问,“阿兄身上还有伤啊!”

裴渊的力气都用在行走上,没有余力同她解释。

刚走到院子里,腋下忽而钻出个脑袋,将他半边身子架住。晚云仰着一张写满义气的脸,道,“阿兄要去哪儿?说!”

裴渊心下失笑。虚虚一指,指向里院子两百步的寒潭。

还别说,有了晚云的帮忙,他至少不担心摔倒。

寒潭边上有百尺悬瀑,瀑布下有一凹槽,正好容一人打坐。

裴渊头痛欲裂,呢喃了一声“回去”,就迷迷糊糊地摸进去,调息打坐。

这寒潭之水有止痛功效,虽说寒毒伤身,可比起天杀的头疾,这点寒毒不算什么。

他这头疾发作时如排山倒海,脑壳子就裂开一样。他的全部意识里只有微弱的呼吸,还有一点光,他仿佛看到了母亲。

她坐在一片光辉里,有绝美的容颜,声音也极尽温柔,“阿渊。”她浅笑着向他招手,“来母亲这儿。”

他踌躇不前。随着头痛一点点散去,意识一点点回归,他越发明白这不可能。母亲疯了,怀胎十月时身中剧毒,也让他落下永久的头疾,至今药石无治。

“阿渊,你怎么不过来?连你也要抛弃母亲么?”她一点点唤着,“阿渊,阿渊,阿渊……”

“阿兄!”声音陡然变换,裴渊倏尔从晕厥中苏醒。

他眯了眯被寒潭水冲刷得模糊的眼睛,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女童湿漉漉的脑袋。

意识渐渐清晰,他有气无力地说,“不是叫你回去么?”

晚云却有些恼,“幸好我没听,要不是我守着,阿兄差点滑水里去了。”

裴渊垂眸打量,他的位置确实不正,歪在了凹槽边上,晚云死死地堵在寒潭跟他之间,就是为了防止他滑水里去。

其实无碍,他偶尔确实会掉进去。可他水性好,淹不死。

“阿兄,你好了么?我冷。”

裴渊这才听出来她的声音打颤。这寒潭水于常人而言,是要命的寒冷,何况还是在早春时节。

裴渊倏尔清醒,立马带她回院子去,让她换了干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盖得严严实实,又点起炭盆,把他自己哄得直冒热汗。

可即便如此,晚云依旧不停打颤,小脸惨白,嘴唇紫的厉害,嘴里嘀咕着什么。

裴渊凑上前,听见断断续续的话,“阿兄……危险……那老妖,他有鞭子。”

裴渊愣了愣,拿鞭子老妖……是师父吗?

裴渊用遍屋子里的药,晚云仍不见好转。他静不下来,在床前守到天亮,让刚上山来的六儿到城里请大夫。

六儿没有耽搁,过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面露难色,指了指屋子外的人,“公子,小人没想到遇见了……”

裴渊出去,眼见一位灰衣长者手执斗笠,站在院子里,对他打量片刻,问:“足下是裴家九郎?”

裴渊亦倍感诧异,“文公?”

长者垂眸点了点头:“听闻九郎收养了一个孤女,姓常名晚云,可有此事?”

裴渊微微侧目,六儿红着脸垂下头去:“文公问,小人不好不答。”

二十、春来(二十)

晚云昏睡了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

月光如水,洒下一片清辉。少年坐在清辉里,眉间一点愁思。

“阿兄……”她轻声唤。

裴渊踱步来,坐在床边。她的脸烧的红扑扑的。裴渊拿汗巾替她擦汗。他不曾照顾过别人,可事到当头,一切举动变得十分自然。

“饿么?”他问,“六儿带了枣糕来。”

晚云在脑袋里想象枣糕的模样。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于是摇摇头,“阿兄替我留着,等我好了再吃。”

那是自然,他从来不爱吃这东西。

“阿兄,”晚云觉得今日的裴渊特别亲近,忍不住想同他多说话,“刚才好像有人扎我来着。扎那时挺疼的,现在不觉得了。是我做梦么?”

裴渊摇摇头:“我请了大夫,他给你施了针。”

晚云眨巴眨巴眼睛:“阿兄让大夫瞧过头疾了?好些了?”

裴渊不说话,只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转而探了探额头的温度。降下来些,可依然烫。

──“这丫头伤了根本,需得好生调养。”

他想起文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