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刘得意弓着腰,从琼苑东门摸进后苑。树影幢幢,老槐树扭曲的树干像老人的枯骸,花叶的颜色像被雨洗净了似的,透着股死沉沉的灰白。刘得意心里暗暗嘀咕,白天尚不见宫后苑这么阴森,晚上却像闹鬼似的。

走到一盏灯亭底下,半人高的灯座,桐油刷过的细纱罩着一豆青灯,盈盈地闪着光。刘得意四下里张望了会儿,踅身朝北面走,刚走没几步,不远处几棵树后掠过一个红影,差点把他吓得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树喵喵叫了几声儿,又压低声音唤了句:“沈?i?”

无人应答。刘得意悻悻地鄙视了自己一番,准是看错了,自己吓自己。

往前又走了一程子,几座相连的楼阁映入眼帘,青瓦翘檐,画桥犹如飞云横于水波之上。刘得意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和激动,着急地走快了两步到那桥上,猫着腰隔着雨帘四望,只期待心里想的那个人快快现身。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人,刘得意心里慢慢落空,邪火直窜上来。他定是被耍了,好一个沈?i,打了自己一回不说,还敢耍人!

雨虽然不大,站了许久,也足够让他变成落汤鸡了。凉意透过湿透的衣衫一丝丝地渗进皮肤,刘得意抱着胳膊抖成了筛糠,刚打算打道回府,眼一瞥,忽瞧见桥的那头栏杆上放了个什么东西,黄不溜秋的,像个布包。

该不是沈?i放那的,跟他玩儿猜谜呢?

刘得意心里又雀跃起来,急急走过去,眼看着要够着那布包了,脚下忽然踩到什么,滑不溜秋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撞在大理石的栏杆上。谁曾想这一处的栏杆早已布满裂缝,刘得意一撞上去,大理石登时四分五裂,石头和人都掉进了莲花池里。

池那头的老槐树下,沈?i漠然看着桥上的情景,转身穿过小径。

夜渐渐深了,羽林卫多了起来。沈?i站在花叶相接的阴影里,默默算着时间。一队羽林卫刚刚穿过抄手游廊,沈?i从花丛里走出来,爬上游廊,小步急趋。后苑的地图在脑海中浮现,他知道只要再经过一座观花亭就能回到乾西四所。

回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火明明灭灭,铁马叮当,声儿是细细碎碎的一长串。沈?i刚要拐弯,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就近的一间屋子。

沈?i的心沉到谷底,下意识地要反击,身后人低喝了一声:“小兔崽子,大半夜的出来鬼混,是不是偷姑娘去了!”

是高娘娘!

沈?i正要说什么,高妃忽然又捂上他的嘴,伸手指了指外面。两个人极慢极轻地挪到门边,听见外头有两个羽林卫经过。

“咱们在这儿解手会不会被人发现啊?”

“发现个屁,这雨一冲,什么味儿都没了,怕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i暗暗心惊,原来方才这两个人在拐角那头出恭,若沈?i拐个弯,迎头便能撞上。

沈?i扭过头,高妃也十分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声响。光线很暗,沈?i只能隐隐看见高妃绣着摘枝团花的红底褙子,她的胸部鼓鼓囊囊的,好像比平常大了一倍。高妃抬起眼,正瞧见他盯着自己的胸脯不眨眼,抬手便是一巴掌,骂道:“臭流氓!”

沈?i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横眉怒目道:“你干什么!”

“你看我胸!”

“……”

沈?i竟然无言以对。罢了,方才她好歹救了他,不和她计较。沈?i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怀里装了什么?”

高妃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装,我就是最近长胖了而已!”

“明儿就能吃上好饭好菜了。”沈?i耐心地说道,“你不给我看,明儿你也休想吃到好的。”

“哼,我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哄了你屋里头那个傻不拉几的小白脸,还想哄我?”

沈?i刚平复的心情被高妃三言两语一说,又崩盘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哄他什么了?”

高妃往地上“呸”了声,道:“别看我傻,我心里门儿清着呢!你哄他陪你玩儿,给你当牛做马,还要陪你睡觉!”

沈?i被戳中心事,喉头一哽,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没有告诉夏侯潋迦楼罗来宫里找过他,更利用被刘得意欺负的事儿让夏侯潋答应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耍手段,耍心机,只要能让夏侯潋留下来,瞒他、骗他又有什么?夏侯潋会知道这些么?知道了会讨厌他么?

没关系,他告?V自己,只要他不说,谁知道他曾碰见过迦楼罗呢?

只不过没想到他做得滴水不漏,瞒得密不透风的事儿倒叫这个疯子看得清清楚楚,沈?i冷笑道:“我看你脑子越发糊涂了,明儿该去太医署请个医正,好好给你瞧瞧。”

话还没有说完,高妃自己没有兜好,好几个泛着油光的肉包子从衣服里滚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

沈?i:“……”

高妃含着泪捡起包子,仿佛死了孩子似的,瘪着嘴哭丧:“我的包子!都怪你!你是大坏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日的乌云散了,露出圆盘大的月亮,地上积着水,月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银子。两个人进了顺贞门的门槛,悄悄阖上宫门,踩着满地霜雪似的月光往里走,高妃仍捧着那脏了的包子,眼眶里的眼泪要掉不掉。

沈?i长叹了一声,走到小厨房捧出一小盒糕点递给高妃,道:“这是我自己的体己,只有这么些了,你自己省点吃。”

高妃受宠若惊,忙把糕点揣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错了,你是好人!”

沈?i很无语,没再理会她,踅身走回屋。身上湿了一点儿,他站在门外先把身上的雨水拧干,才推门进了屋。太晚了,他担心吵醒夏侯潋,澡也没洗,脱了衣服便往小榻上一躺。黑暗里,炕上的夏侯潋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问:“少爷,这么晚你去哪了?”

手冰冰的,沈?i哈了口气,道:“解手。”

“哇,这么久,少爷,你该不会有阳结之症吧,搞不好会得痔疮的,明儿弄点通肠的药喝喝?”夏侯潋清醒了些,大惊小怪道。

沈?i掀起眼皮瞥了夏侯潋一眼,不理他。

“你怎么睡到榻上去了?”夏侯潋问道。

沈?i想起在后苑里高妃说的那句“还要陪你睡觉”,心狠狠地一跳。高妃那个疯子,净说胡话。闭了闭眼,沈?i道:“两个人一块儿睡不方便,我就睡在这儿。”

夏侯潋有些纳闷,沈?i的心思向来七拐八绕的,两个人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自己惹了他什么,这就要分床睡了?因为和沈?i睡在一处,夏侯潋每天都乖乖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沈?i是嫌他脏,嫌他臭,还是嫌他顶着个四喜的脸,长得丑?

算了,他认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夏侯潋从床上坐起来,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沈?i榻边,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把沈?i囫囵个抱起来,沈?i惊得在夏侯潋怀里乱抓,叫道:“你干什么!”

沈?i在宫里头过得很清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没点分量。夏侯潋轻轻松松地把人抱到炕上,道:“哪有少爷睡榻书童睡炕的道理?”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到榻上,钻进被子里。

沈?i沉默了片刻,盖上被子,也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主子们还睡在被窝里,奴婢们已经忙碌起来了。挑灯的挑灯,洒扫的洒扫,做早膳的做早膳。乾西四所是宫里头的化外之地,奴婢们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从沈?i来了以后,虽然不要求他们像别的宫苑一样起早,但至少要赶上领早膳的时辰。

因为能吃上早膳,大家并没什么怨言,再加上沈?i一向赏罚分明,待人和善,大家知道了沈?i的好,也不便多什么嘴。夏侯潋受伤的时候不管这些,关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现在伤好了,便自觉起来做事儿,少年人,力气足,洒扫庭除的一应杂活儿都包揽了。

和他一块儿扫地的太监们年纪也不大,十二三岁的年龄,正是活泼的时候。几个人一碰头,又在那瞎嘀咕起来。

“嘿,四喜哥,我方才去膳房领早膳,你猜我碰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