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 / 1)

持厌望着崖下,日落西山,雪山绵延,远山迷蒙,他的眸子澄净又清澈,倒映着大千世界风流云散。

“有小少爷照顾你,我很放心。”持厌站起来,沾着鲜血的苍白脸庞依然恬静安然,“我想带着百里远行,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去很多很多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这样,我的愿望,百里的愿望,就都可以实现。”

夏侯潋用力咽下几口血,沙哑地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持厌站在天风中,轻声道:“能,无论是黄泉彼岸,还是今生此世,我们终有相见之期。”

他转过身,步入漫漫风雪。这个乘着风雪而来的刺客,终于仍是消失在风雪之中。

夏侯潋躺回去,用力保持呼吸,他要多撑一会儿,撑到沈?i来。

极乐果的药劲儿上来了,他很想睡觉,慢慢阖上眼皮,远处终于传来人声,他回过神来,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突然想起他现在满脸血的模样一定很吓人,沈?i看见了说不定又要难过。他挣扎着坐起来,捧了一?g雪擦干净脸,又躺回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子终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沈?i脱下袄子包住他,轻声唤他:“阿潋、阿潋。”

他睁开眼,仰起头亲了亲沈?i的脸颊。

他好想说少爷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可是他太累了,张不开嘴,也不能张,他不能在沈?i眼前吐血。

“阿潋,你撑一撑,我们去找大夫。”沈?i把他背起来,“阿潋,不要睡,听话,不要睡。”

他伏在沈?i背上,血沿着嘴角流出来,眼皮越来越重,他竭力睁开眼,远方是灿烂的夕阳和红霞,天际好像烧了一团大火,雪山染上了胭脂的颜色。

好美啊。他想。

意识变得飘摇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小小的雪花,慢慢地升起来,飘荡在天风中。他看见苍茫的白雪把杀场覆盖,涤荡一切脏污的罪孽,刺客沉眠于雪下,这里的岁月归于静谧和安详。

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忘记是谁说的了,既造杀孽,必遭杀报。

他的罪孽偿清了吗?他的血债还完了吗?他的报应结束了吗?是否他残酷的岁月终于走到了尽头,从此,他可以安息长眠。

可是……他的心里还有深深的眷恋。

“阿潋、阿潋,”沈?i一遍遍地喊他,“你听到了就摸摸我的脸好不好?”

他颤抖着地抬起指尖,碰了碰沈?i的脸颊,半阖的眼睛流下泪来。

佛啊,宽恕我吧。我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哪怕再多一刻。

手无力地垂下,星月菩提子滑出袖管,挂在手腕。沈?i浑身一震,回过头来唤他的名字。

“夏侯潋!”

像沉入水里的静,世界倏忽间离他远去,天地是水里的倒影,波光粼粼,越来越模糊。

声音一点点消散,消失在风里。

最后,万籁俱寂。

第134章 魂兮归来(大结局)

人要走过多少风霜雨雪,才能到达极乐的彼岸?

蝉噪重重叠叠像是耳鸣,瓢虫?O?O?@?@爬过指尖,野葛藤蔓延过老槐树的树根,夏侯潋听见支棱棱的接骨草在耳边摇,草尖擦过耳畔,麻麻的痒。还有溪水的声音,哗啦哗啦,野鸭子在水里面嘎嘎乱叫。

他迷蒙地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前面有一条小溪,中间横着几颗圆圆的大石头,老槐树影影幢幢,清泠泠的月光从叶隙里漏下来,微微有些晃眼。月亮当空,穹隆是淡淡的青灰色,很远的地方有山的大黑影子,连绵在一起。

他记得这里,这里是老伽蓝。

那条小溪他走过,夏天的时候喜欢只穿一条裤衩在里面玩水,浑身上下晒得黑黑的,路过的人都喊他“大黑小子”。他记得第一次过河的时候他才五岁,他不敢过河,秋大哥牵着他,他的身后跟着家里养的小鸡,大家一起摇摇摆摆叽叽喳喳过了河。河边上那棵老槐树他也记得,他常常蹲在树杈上拿着弹弓瞄过路的刺客,谁在背后说过他娘坏话他就打谁,鸟屎弹射人家一身青青白白。

再往前走是刀冢,他在那里挖过刺客唐岚的坟。刀冢再向前,穿过一片林子是他家的小竹楼,秋师父家的小院子立在不远处,从他家可以看到秋家的茅屋顶,每次起山风的时候茅草乱飞,秋师父每年都要重新盖一下茅顶。从茅草屋边上的土坡上去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伽蓝山阶,沿着山阶往上走是伽蓝破破烂烂的山寺,他曾经因为放鞭炮不小心烧了寺庙,那是弑心头一次对他生气,他被吊在山门吹了一夜的风。

他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追过猫撵过狗,拔过别人家小母鸡的鸡毛,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杀了弑心,叛逃伽蓝。

这是在做梦么?他想,还是魂归故里?

夏侯潋踩上石头,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摇摇晃晃过小溪,湍急的水流里映出他稚嫩的面容,十二岁的孩子,眸子像星星,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渡过小溪,穿过刀冢,锈蚀的长刀密密麻麻,刺客们的墓碑静谧地沉睡在月光里。他走过小竹林,推开自家小竹楼的栅栏,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

这里深藏了他最残酷与激烈的岁月,他在这里长成、出发,一路走向属于他的墓碑。

月光下的小院是青白色的,萤火虫点点,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栅栏边上长了一棵大槐树,树下是他娘亲的墓碑。一个身量高挑的黑衣女人站在墓碑对面,抱着手臂,肘弯里一把黑鞘长刀靠着肩膀。萤火虫围着她转,盘盘旋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

夏侯潋泪如泉涌。

是梦吧,或者他已经死了,死了,所以才能和她团聚,

夏侯潋一边哭一边走过去,却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从泪水朦胧的视野里望她修长的背影。

她在树翳里转过身,依旧是那张??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墨色的眉角锋利如刀,好像要划破这个漫漫长夜。

“干嘛不过来?”她问。

“我怕,”夏侯潋抽泣着说,“我怕我一过去,你就变成萤火虫飞走了。”

“我他娘的又不是神仙,还飞走。”夏侯霈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走过来,蹲在夏侯潋身前,点点他的额头,“没出息,哭成这怂样。”

那深藏在他心底的,令人窒息的悲伤终于抑制不住,像汹涌的潮水泛滥而出,夏侯潋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夏侯霈,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过往的惨痛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布满夕阳的街道上的断肢残骸,破碎的骨骼,无神的眼洞沉默地与他对视。骨灰倾进刀炉,飘扬的白灰染上火星,像萤火虫在飞舞。

“娘――”他痛哭着,涕泪糊了满脸,“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