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宋双榕不像以往那样,和李聿说个不停,他安静地进食,期间偶尔停下,但李聿一抬头,他就又垂眸夹菜了。

等两人都放下筷子,宋双榕才总算像是出于礼貌一般发问:“你是不是要放假了啊。”

李聿说是,也趁机打听他的春节安排,他并没有隐瞒,如实告诉李聿,假期仍要继续修改剧本,不过除夕会参加学院的聚会。

原本李聿是想问宋双榕能不能一起过年,听完他的话,又说不出口了,他看着宋双榕如今寡言少语的模样,猜想,他和同学在一起或许能开心一点。

下午回到研究所,同事几乎都提前回家过年了,李聿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到杜牧林还在。

他埋头在堆得高高的稿纸之后,似乎没听到李聿进来,不停地唉声叹气。

李聿关了门,坐回工位上,他记得杜牧林的家乡在西北的一个省份,路程较远,于是问他:“怎么还没走?”

“师兄……”杜牧林支支吾吾,最后说:“我今年不回家了,留下和你轮流值班吧。”

“可以。”李聿没有多问,打开了电脑。

那天看完宋双榕的毕业影片之后,李聿对主人公最后离开家乡,通往未知处的结局很是不解,但也没能从宋双榕那里获得详尽的解读。

他无意间得知,校内论坛上有关于这部影片的讨论,于是点进去浏览,在一段拍摄时期的花絮中,隐约找到了答案。

视频的两分十五秒左右,宋双榕出现在画面中。

他穿一件口袋很多的军绿色马甲,带棒球帽,手支下巴,紧紧盯着监视器,表情严肃。几秒后,似乎是拍到了满意的镜头,他喊“卡”,然后露出了李聿熟悉又十分想念的笑。

画面没有停留很久,就切换到了监视器的回放上,李聿熟悉那个场景,是主人公登上火车前,在站台边,朝一个方向望了很久。

到这里时,镜头停摇晃了一下,画面中出现一只像是正在录像的人的手,指着主人公问:“导演,他其实不是在等火车进站,而是在等人吧?没等到,火车开来了,他就走了。”

停了数秒,李聿听见宋双榕轻轻“嗯”了一声,镜头又换到其他的场景了。

十多分钟的花絮,宋双榕的人和声音共出镜三十七秒,李聿反复观看数十次。

下午临近下班时,杜牧林叫了李聿一声,他知道李聿独自生活在北华市,问:“师兄,你除夕那晚有空吗?”

“什么事?”李聿问。

杜牧林闪烁其词,说他得知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将在除夕夜举办跨年派对,想去看一看,但一个人有些尴尬,所以想邀请李聿结伴同行。

李聿当即拒绝了,也劝杜牧林少饮酒,做数学研究需要时刻保持头脑清明,不要因为一时的享乐,过早地、悲剧性地被数学灵感所抛弃。

“我知道,”杜牧林抓了抓泛红的侧脸,断断续续地坦白道:“其实我是想去找千宁,我们……前段时间吵架了,她一直不见我,我听说她们学院除夕夜要聚会,她应该也会参加,所以才我就想看她一眼。”

喻千宁,杜牧林的女友,李聿见过几面,她和宋双榕同在电影学院。

“师兄,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杜牧林再次请求。

李聿略作思考,最终同意了。

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八点,除夕当晚,他们准时抵达,被引入大厅后,发现酒吧里没什么人,服务生解释,通常十点之后人才会多,现在这个时间都还在家里吃年夜饭。

李聿和杜牧林只好找位置坐下,点了两份套餐,面对面吃着。

其实从踏进酒吧的第一秒,李聿就有或多或少的后悔,他想起宋双榕发觉他偷窥论文后,决绝地清除了所有的关联账号,无论李聿怎么试图修复,都没有找回他的痕迹。

没有人再给李聿发“在干嘛”,也没有人会告诉他窗外的云是什么形状,夕阳有多漂亮。

和宋双榕分开之前,李聿的手机消息不断,即便他在书房,宋双榕就在隔壁,也总是发来小动物的视频,说“是机器人也该放松一下了”。

宋双榕走之后,李聿的手机冷清了,房子里更冷清。

犹豫片刻,李聿还是决定在吃完饭后离开,他不想让宋双榕误会他仍在偷窥。

现在宋双榕愿意接电话,回复短信,偶尔一起吃饭,李聿已经非常满足,至于宋双榕提出的和好的前提,他虽然不完全理解,但愿意积极配合。

不等李聿向杜牧林解释,杜牧林先是放下刀叉,脸埋在臂弯里,然后不动了。

以为他身体不适,李聿绕过矮桌想去扶他,靠近后,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他一怔,瞥见桌角的订单,杜牧林点的套餐里有酒水,他的杯子已经空了。

李聿无法,只好拍拍他的肩,刚拍两下,杜牧林猛然坐起,满面潮红,眼眶的颜色更甚,他盯着李聿,两秒后,忽然说:“师兄,她不要我了。”说完,眼泪随之滚下。

“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只能跟你说,”杜牧林想抓李聿的胳膊,抓空了,手掌撑在桌沿,稳住身子,向李聿求助:“师兄,我该怎么办啊?”

李聿有应对喝醉酒的宋双榕的经历,他拉开杜牧林的手,把没动过的那杯白水塞给他,又被迫听起杜牧林的失恋过程。

是在很普通的一个周末,喻千宁想约杜牧林外出拍照,杜牧林当时正在核算一项数据,说“下次吧,等我忙完”。

“上周末你也说下次。”喻千宁说完就走开了,没有像以往一样和杜牧林争辩,并质问“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你那些数字重要”。

但当晚,杜牧林完成工作后,走出书房,发现喻千宁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家,走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回去过。

说到这里,他猛灌了整杯白水,又继续道:“我们以前也吵过架,她总说和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觉得我不够爱她。”

“我怎么可能不爱她,”杜牧林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倏尔又笑起来,“她说过,以后结婚的时候,只要一颗小小的钻石戒指就够了。”

“钻石是世纪大骗局,我不会上当的,”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金条,拍在桌上,“我用全部积蓄买了这个,师兄,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说完,杜牧林再次醉倒在桌上了,李聿皱眉叫他几声,没有反应,只好帮他把金条收进书包里,同时更加后悔答应到酒吧来。

他不常做这样冲动的决定,只是涉及到宋双榕,就丧失了辨明是非的能力。

试图唤醒杜牧林的时候,李聿自然而然地想到宋双榕醉酒的模样。

他从不会哭,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一角,李聿途径他时,他就睁着带有水光的眼睛,仰头看向李聿,不说话。

这样的表情,李聿并不陌生,宋双榕每一次向李聿推荐新上映的电影,介绍商场新开的餐厅,讲公园里的流浪猫和狗时,也都这样看着他,而他有时说“嗯”,有时提醒宋双榕该写论文了。

有很多次,宋双榕听完就低下头去,李聿看不清他的表情。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宋双榕是在等,等他说主动好,说“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