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荀子在《劝学篇》中提到?: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这射干,就是你们方才发现的射干吗?”申王饶有兴趣地问。
陆安点点头,道:“荀子说这话是为了劝学,实?际上?,射干通常能在山脉中较低的坡地上?寻到?。”
申王似乎对这些药理?很感兴趣:“我?此前看《本草纲目》中说射干就要?采根,这根要?怎么采?我?瞧那书中不曾说。”
陆安当即弯腰,拨开群草,掐着射干的茎,没有摘,只是尽量仰起来给申王看:“就是将它挖出来,再用剪子剪掉所有茎叶,只留根部。它只有这根部可以入药。剪完后还不能歇息,还要?把它根须的泥土剔掉。”
她一边说,陆沂舟等人就一边记,这些也是要?回头加进《本草纲目》增删版里的。
而陆安在那里说,申王竟真的将下襟一撩,小兔子往侍从手里一递,蹲下去?看那射干。
侍从们瞧着自家主上?直接蹲下去?那一幕,面?上?一下子扭曲起了诡异的惊恐,人也颤了颤。
偏偏主上?一个眼神也没管他们。
陆安和柴稷,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高兴,间歇着还有询问。完全将其他人忘在旁边。
足足聊了一刻钟,侍从们不敢坐下,只能默默站在旁边看着。
陆沂舟几人倒是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了,有心?想听,但听了片刻,越听越纳闷。
等会,之前不是还在说《本草纲目》吗?怎么现在说到?什么“多喝汤”“保持房间通风”了?《本草纲目》有这个东西吗?
怎么突然从“射干治咽喉肿痛”说到?“汤可以稀释痰液,痰难咳出时可以多喝汤的”?
陆安聚精会神地和申王说着自己学过的护理?知识:“我?知大多数百姓家贫,很多时候待客时都只能端冷羹出来,但生水真的不能饮用。”
柴稷满脸新?奇:“为什么不能饮用?那山泉分明清甜可口,饮之十分止渴。”
陆安用古代人能听懂的方式,告诉他:“山泉中会有野兽的尿液和粪便……”
柴稷激灵了一下,面?白欲呕。
“你饮了野兽的尿液和粪水,就会得?痢疾、伤寒、霍乱等病。只有将生水烧成汤,水里的尿液才会被烫成烟雾飘走。我说的话可有说明白?大王?”
柴稷用手捂着嘴,生生把干呕又堵回去?,随后才惨白着脸道:“说得?很明白,我?明白了。”
以后宁死不饮生水。
陆安说:“多饮汤就能少?生病,这对于穷苦人家而言,是他们最容易寻到?的‘药材’。他们每日都要?做饭,哪怕两天只热一顿,其余时间都吃冷饭冷菜,那也有开火的时候。可以每次开火时,将生水和饭食一同煮,能煮多少?算多少?,能有多少?汤算多少?,百姓完全可以做到?每日饮汤,只是他们不知饮汤的好处和饮生水的坏处,才会不去?废这功夫。”
柴稷缓过了那阵恶心?感,听到?这话,说:“若只是做饭时顺道热一些水来喝,不费什么时间,百姓想来也是乐意的。”
柴稷相信,除非是走投无路,不然人一般很难克服心?理?障碍去?喝野兽的尿,他们听到?那“山泉含尿说”,会去?主动把生水煮热的。
“不过,井水从地底挖出来的,应该没有这个缺陷?”
“怎么会呢。”
陆安循循善诱,如同雅集时的君前策对:“野兽的尿液与粪便,除了入水,还可能入土,入土了,自然就会往下流,然后井水……大王可能明白?”
柴稷:“……”
柴稷:“……我?回去?就寄信给官家,请他将此事?散布全国。”
陆安露出浅浅的笑容:“那就劳烦大王了。”
柴稷看到?陆安笑了,自己便也笑了:“九郎,我?没想到?你在医道上?也有自己的见解,这‘多饮汤’的说法,实?乃当世奇才。”
陆安拱手微笑:“大王过誉了。”
柴稷调笑她:“我?还以为你要?说‘略懂’了。你再多说几次,往后你的外号除了孝义九郎,那便是陆略懂了。”
陆安轻咳一声,只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这次是真的略懂。毕竟她真不会医术。
柴稷继续说:“九郎这般连医术都有所涉猎,我?倒是想到?了昔日鸣泉先生的教导。他告诉我?,不论我?的儒学学得?如何,都该择一事?当作副业。”
陆山岳教过太子,而太子很多时候都是和王侯之子一同上?课,申王说得?到?了鸣泉先生的教导也没说错。
“鸣泉先生说,这副业可以是务农,也可以是做工,也可以是水利、算数、兵法、天文、地理?……在他眼中,人若只通经义而不会治事?,那便只是浮华之词,成不了大事?。”
说到?陆山岳时,柴稷表情微有复杂,仿佛自己在说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儿了。
没有人知道,昔日皇太子就学的资善堂诸师中,唯有陆山岳支持他多出宫走动,私底下多与他说:殿下日后不论是耍赖还是偷跑,都必须离开宫中,在汴京中行走,这样才不会被欺瞒。
但也是这样的陆山岳,一直心?心?念念祖宗之法不可变,所以,柴稷宁可先在新?帝登基,权力最不稳之时先自断一臂,暗示第五旉想办法构陷陆山岳,也绝不等自己坐稳帝位后,帝师的身份水涨船高,反过来成为他的限制。
柴稷一眨眼,又丝毫不被这个念头所影响,继续与陆安谈笑:“陆家人在鸣泉先生的要?求下,都必须在经义之余,选择一项治事?之业,莫非医学就是九郎你选的副业?”
却?不想,他刚说完,就连他的骊龙之珠微微垂眸,虽然还是在微笑,但笑容好似黯淡了许多:“兴许是因着我?体弱,祖父倒不曾教过我?这些。”
柴稷脱口而出:“怎……”
一字既出,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
倒是陆安好似一句话之后便调整好心?态,再说话时,又是往日那淡然一笑的模样:“不过如今我?主修儒学,兼修医道,倒也和祖父教导殊途同归了。”
可把柴稷心?疼坏了。
他的贤才现在确是淡然了,但是在以前体弱的日日夜夜定然脸上?一片空洞,不知上?天为何给他一具脆弱的身体,乃至自己祖父都不会对他有所期待。
要?不怎么说脑补的心?疼最为致命呢。
柴稷本来打算重用陆安了,此刻更?是提前预设陆安入朝后必然步步艰难,朝堂上?那些不喜欢改革的老顽固定然会对陆安横眉冷对,处处排挤他,处处使绊子。
光是这么一想,柴稷就更?心?疼了,脑子里扒拉扒拉再扒拉,想着还有什么荣耀可以堆给自己的心?尖尖,免得?别人看低了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