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湄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模样,只看到他一双深沉的眉眼,幽幽如潭,只一眼,便如刀锋般锐利无比,让她瑟缩着想要躲远。
“不必。”他声音发凉。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桃花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遥远,尹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怔的睁开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往下落,砸在榻上,洇湿了一小块。
“桃花!”尹湄情绪有些失控,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坐起身来,浑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桃花!”
桃花赶紧替她倒了杯水,水还未送到尹湄的手上,她颤抖的手便将那杯水打翻,下一秒她死死握住桃花的手,声音颤抖,“我在哪?我们在哪?”
“小姐,您怎么了?”桃花见她惊惶的模样,也是心惊,“咱们在马车上,已经到京城,小姐,你别怕,听说尹家不远,我们很快便要到了。”
尹湄的手像冰块一样冷,桃花赶紧替她捂着,心疼极了,“这可怎么是好。”
“无妨,做了个噩梦罢了,一会儿就好。”尹湄低垂眼帘,却不敢再闭上眼睛。她依旧记得那噩梦的许多细节,甚至记得自己自刎时手起刀落割破脖子的触感,血液喷洒出来,洒得到处都是,她仰面倒下,看着蓝天,那是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世间的绝望。
马车行了一夜,尹湄也做了一夜的噩梦,此时刚过寅时,晨光未起,外头一片漆黑。
桃花找出了舅母为尹湄准备的点心,尹湄僵硬着吃了口甜润的顶市酥,又喝了两口冰凉的茶水,却听桃花惊愕道,“噫?这是何物?”
尹湄转头一看,只见桃花在舅母准备的包袱里头翻出了一个小布袋子,尹湄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正是尹湄这些年攒下的银票和尹家铺子的房屋地契,舅母竟然一样也没收,全都还给了她。
尹湄眼眶红了,死死捏着银票不出声。
她心情杂乱,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杂乱是因为,舅母当时表面答应,尹湄也没多想,没想到舅母竟然把钱放在了顶市酥的袋子里。
不知所措却是因为,刚刚她做的梦里,也是在顶市酥的袋子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小布袋子,就连桃花说话的语气,也与梦中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她还梦到自己到了京城之后,尹湄跟父亲提起舅舅舅母的事情,被父亲含糊了过去。
当天恰逢元宵灯会,父亲让尹兴带着她出门赏灯换换心情,可她半路莫名沉沉睡去,醒来以后车里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
那人正是当朝太子。
2、第二章
那位太子阴鸷可怖,癖好独特,喜爱看到女子惊恐哭泣的模样,尹湄被他占有,成为他的外室,那之后,尹湄受尽折辱,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自尽于东宫。
可不知为什么,尹湄醒来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位被称为“首辅大人”的男子。
其他人在梦中皆是面容模糊,只知身份看不清面容,而只有那位首辅大人的眼睛异常的清晰,他双眸沉静如墨,涌动着情绪,令人见之难忘。
可她从小到大都在徽州,从未离乡,哪里知道什么太子,什么首辅?梦中被太子强占以后,她见到了各色奢华之物,细节鲜明,触感几乎都在手上。可那些东西,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这梦,实在是太蹊跷了。
马车又行进了许久,终于停下。恰逢晨光熹微,尹湄刚掀开车帘,第一缕朝阳照在她的身上,她怔怔的看着阳光,有些恍然。
尹家的门面显赫,光是门口两座石狮子便是一般人家撑不住的气派。
尹家的大门正在这时候打开,门房一抬头,刚好看到刚下车的尹湄,只见她肤色如无瑕的白玉,朝阳色暖温柔,绕着她周身暖暖的一层光晕,她浓墨般的睫毛一颤,转头看向门房那位老人,轻轻颔首。
门房老头在这个瞬间仿佛看到了天仙下凡。
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姑娘,竟是尹老爷嫡亲的大女儿尹湄。
尹湄来的悄声无息,尹家连一个出来接的都没有,老管家只好让尹湄在侧厅干坐着,直到日上三竿,尹兴从外室住处回到家里,听闻尹湄已经到了,尹家这才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终于有了些动静。
“好妹妹,你可终于到了。”尹兴大跨步来到客房,满脸的喜色,“我们等了你许久,都盼着你来过元宵。”
尹湄听到“元宵”二字,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来,心中一紧,站起身看着他。
她幼时不慎摔下过山崖,小时候的记忆大多不记得了,对尹兴也没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妾室所出的庶长子,父亲宠爱至极。
如今一看,应是宠爱得过了些。他一身绫罗,腰挂巴掌大的精雕玉佩,虽长相清秀,轮廓与尹昧大体相似,五官却差的远了些,一双丹凤眼稍稍上挑显风流色,可他站姿不怎么规整,让他看起来略显轻浮。
一双眼本该不错,却有些浑浊,看人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和算计。
尹兴此时也在打量尹湄。
像,实在是像极了。尹兴见到尹湄的第一眼,心中便涌动出狂喜,他拼命按捺住情绪,不敢露出任何端倪。
爹说的对,女儿与母亲自然是相似的,全天下能与那张画像相似的人,便只有那人的女儿尹湄一人而已。
他细细将尹湄从头到脚用眼神扫了一遍,越看越是惊艳。
小时候这丫头哭哭啼啼的,天天守着她的顶市酥不放,看着只觉得可爱又好欺负,却从没想到她能长成这副姿容。尹兴在京城浸淫风月场合多年,阅女无数,自然知道尹湄在京城的女人中算是极品。
虽身着素衣裙,衣裳宽大,遮住了些许身段,可她稍稍一动,便显出少女青涩与自然风情,这样的女子,狎玩起来,正是顶有趣的,正合那位太子殿下的口味。
尹湄不是傻子,这个哥哥看着自己的神情,与那街头的下流纨绔有什么区别?这眼神根本不能算是哥哥看妹妹,倒像是男人在品评青楼女子。
尹湄想起那个梦,更是心头一凉,看来,无论那梦是真是假,自己都要早做打算。
于是她皱眉道,“哥哥,我一路过来路途遥远,已经疲乏,家里可有房间,给我暂住几天。”
“欸,怎么能说暂住呢,这里就是你的家,房间已经替你预备好了,就在尹茱妹妹的房间不远。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衣裳,你看你穿的什么破布,出去说是尹家嫡女,多丢人。”尹兴脸上堆满了笑容。
尹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皱眉轻声道,“这布料虽素,却也算得体,舅母亲手为我剪裁,说成是破布,是否冒犯了一些,哥哥?”
尹兴一愣。
幼时这妹妹一声不吭只会哭,就跟个兔子似的,时常红着眼睛躲他,可如今这兔子一幅软绵绵的模样,看起来如同小时候一般好欺负,可现如今看来,竟也学会咬人了?
尹兴沉默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来,哄道,“是哥哥不会说话,我让下人帮你搬东西过去,对了,今晚元宵家宴,父亲也会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带你去看灯会,见识见识京城的气派,如何?”
“谢谢哥哥。”尹湄低下头,垂眸看不清情绪,声音依旧温温软软的,听起来令人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