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卿云又把和柳家的事说了一遍,娄二奶奶一边听,一边叹,又是怒,又是骂。听到柳子婵私会,已经说了句“不好”,听到柳夫人感激,和后面的坠马,更是眼中要喷出火来。

“你小孩子家家,又是未嫁的女孩,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她扼腕叹息道:“古语有云,‘赌近盗,奸近杀’你们当是开玩笑的吗?这种奸□□,最容易惹出命案,民间多少奇案,我都没说给你们过,也难怪,你们哪经过这个?怎么知道,但凡做这事的人,已经是心术不正,不管是真情假意,既然已经不守规矩,那人间其他的规矩在她看来也等于虚设了,所以多少杀人害人,都从这些事里来。况且奸情案发,事关重大,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也是常事。你当时就该直接告诉萧夫人,这是她家,有人在这里偷情,她也脱不了干系,一路告上去,柳子婵反而不会记恨你。因为这是世间的正道规矩,换了个女孩子撞破也是一样的。现在只有你知道,只要杀了你,事情就瞒天过海,她们怎么能不动心?”

卿云听着,如梦初醒,道:“娘说得极是,我才知道这道理。可惜我们以前竟然没想到……”

“是你不知道,我可早清楚了。”娴月道:“早叫你不要管,世上蠢人自取灭亡的多得是,哪里管得过来。”

卿云被她抢白,倒也不生气,只是惭愧笑着,道:“我哪知道呢,只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全了她,也周全了她父母家人。”

“这世上各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的,走到悬崖边也绝不是巧合,哪有那样巧,唯一一次失足踏错就被你遇到了。能做错,说明她就是错的人。连柳夫人也不可信,教出这样的女儿,她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就是柳夫人下手害你的,柳子婵蠢,倒没有这急智。”娴月道。

娄二奶奶听着她锋利言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说出的话却仍然是回护卿云的,道:“卿云也是好心,我也确实教过她与人为善,有时候善不只是为了救受你恩的人,也是为自己为人处世,立一道准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坏事人人看见,好事也是,卿云名声这样好,也是她素日里与人为善立下的口碑。”

“口碑是好,也太风口浪尖了。”凌霜道:“怎么事都冲着卿云来了……”

“这事就如同衣服,这世上有人做面子,就有人做里子,面子占尽了风光,那风刀霜剑,自然都是冲着面子来的。万事有利就有弊,卿云是咱们家的面子,自然要害她的人也多,她也是在替咱们挡害呢。”娄二奶奶道。

“也是我自己惹事,”卿云自省道:“要是我真洁身自好,风刀霜剑再多,也沾不上身的,到底还是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娄二奶奶就喜欢卿云这份谦逊,其实她自己这些年仔细想想,卿云还真不是完全像她,凌霜的固执,娴月的掐尖要强,反而是最像她。卿云这份又谦逊,又端正的心性,这样温和性情,倒是像娄二爷的多。虽是母女,有时候卿云的心性,连她也不禁赞叹,所以难免偏爱得多。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仓促撞见奸情,能保全自己,还想着帮人,换了别人也做不到。只可恨那柳家母女,真是畜生,这样恩将仇报,要是换了这桐花宴任何一个夫人小姐,为了保全自己清名,撞见奸情哪有不告诉主人家的,换了别人,柳子婵偷情的事早天下皆知了,她们还能做人?”娄二奶奶恨得牙痒痒,拍着卿云道:“你放心,娘在这里,这事她们没这么轻巧逃过。既然已经下了杀手,就是死仇了,咱们不斩草除根,她们也要害人。等我想想,这事怎么处理才妙,对了,你留下什么物证没有?”

“我就猜害你的是柳夫人。”娴月忍不住插话道:“她问你那句有物证没?就是在试探你有没有证据,你说没有,她这才动了杀心,只要你死了,死无对证,柳子婵就彻底安全了。她倒是用心良苦了,也算为柳子婵尽心尽力了。”

“话虽如此,但闹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实在让人遗憾。”卿云眼中并无喜悦,反而悲悯起来:“世人为什么要一错再错呢?”

“管他们呢,蠢人自己要作死,咱们哪可惜得过来,既然犯到我们头上,狠狠打回去就行了,不然也不见咱们的手段。”娴月总是最锋利的一个。

娄二奶奶赞赏地点点头。

“就是这道理,你已经仁至义尽,这事说给全天下人听,都挑不出你一个错来。”娄二奶奶笑道:“不过话虽如此,为你的名声,还是不要让天下人知道为好,静悄悄地把这些事处理了为好。咱们卿云可是要青云之上的,犯不着为这些小人伤了自己的名声。”

不知道为什么,卿云眼前忽然闪过贺南祯在树林里的戏谑来。

自己这样的循规蹈矩,在真正的闲云野鹤看起来,想必也是很可笑的吧……

“名声也不是一切,何必在乎呢。”她轻声道。

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几乎是有点灰心丧气的,凌霜离得近,听见了,有点纳罕地看着她。

好在娄二奶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未注意她这一句。

这点上娴月和娄二奶奶真是亲生母女,都一样好战,别人撩她一下,能被追着打到明年。相比之下,卿云和凌霜反而像娄二爷了,那两人都在思考怎么开战,娴月道:“要有办法把这柳家母女拆开就好了,各个击破。柳夫人装得那样感激,多半是假,她应当是主谋,但也有可能……”

而娄二奶奶则更直接。

“管她是真是假,横竖是柳家干的好事。不妨,娘已经想到办法了。”她得意道:“这次也是难得的机会,你们几个也跟着学些手段,以后当家立户,遇上恶人,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44 ? 交锋

◎怎么会出门踩到蛇呢◎

娄二奶奶不到天黑,直接气势汹汹杀到柳家的院子里。

她这一来,惊动柳家管家的媳妇。柳夫人大概早料到有这一刻,所以早把郑夫人和两个外甥女送回本家去了,带着柳子婵,在院子里等待娄二奶奶到来。

娄二奶奶这边也带着三个女儿和黄四娘,一堆下人,如大军压境。管家媳妇把她引进去,来不及通报,她自己就推开了门。柳夫人正带着柳子婵做针线,见状连忙起身笑着来迎接,娄二奶奶面沉如水,一句话不说,把那几个铜扣子狠狠拍在桌上,上面的马血已经凝固,看起来颇为恐怖。

“柳夫人,你们母女干的好事!”她上来就先声夺人,不给柳夫人解释的机会,那边黄四娘已经反客为主,把柳家的丫鬟请出去,只留下官家娘子,关上房门,算是保全了柳夫人的体面,娄二奶奶这才发起威来,确实有如山洪滔滔,铺天盖地而来。骂道:“我家卿云敬你是长辈,保全你的颜面,撞破你家女儿偷情私会,也替你遮掩。知道她要私奔,怕你们夫妻难做人,又私下来跟你报信,这桐花宴上哪个小姐能这样替人担责,不怕连累自己?这样的宅心仁厚,满天下也没处找去。你们倒好,大恩成仇。竟然下手杀人灭口,你别忙,我已经告诉我家老爷了,他转眼就到。咱们今天就和柳老爷对簿公堂,让满京城的人都来看看,你们是怎样的狼心狗肺之徒!”

都说她泼,其实也确实是泼,不然当年也不能从娄家那样的深宅大院里全身而退。柳夫人虽然也好强,在京中夫人里都是领头的,但哪里见过这样管生意开铺子的商家夫人的气势,被她一番劈头痛骂,气势先弱了三分,又还记得卿云之前的恩,不明究竟,满脸赔笑道:“娄二奶奶,你消消气,究竟是什么事?卿云惊马我也是看见的,那是个意外,怎么说是杀人灭口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娄二奶奶怒道:“你自己看看,这几个扣子,是从那匹马的马背上拔出来的,血淋淋的,不然为什么好好的会惊马,赵家那边还蒙在鼓里呢。你且等着我,咱们拉上赵家,三家见官,三堂会审,人证物证俱在,马背上伤口都是现成的,咱们审一个清楚明白!”

柳夫人这才疑惑地拿起那扣子看了看,她是养尊处优的夫人,看扣子都拿帕子托着,似乎很惊疑的样子,道:“这,难道是有人要害卿云?这跟我们也没有关系呀。”

“跟你们没关系,除了你们,谁还会害卿云?我听在场的人说,当时就只有你们母女摸了那马的马鞍,马是赵家的,他们也不肯担这个责任,要么是你们,要么是赵家,走走走,咱们见官去,一定要查清楚是谁。”

娄二奶奶不由分说,拉住柳夫人就往外拖,柳家的官家娘子连忙过来拉着手解劝:“娄二奶奶息息怒,你真误会了。当时人那么多,围着马的都无数,怎么见得就是咱们家太太呢,就是糊里糊涂见了官,也是查不明白的……”

这话倒带着几分笃定扣子又不会叫人,谁能证明是柳家母女放的呢。

娄二奶奶其实也没真要拖她们去见官,听了这话,骂道:“就算人多,难道还有谁和卿云有仇?你还不知道你家小姐干的好事吧,私会董凤举偷情,被卿云撞见,才想起杀人灭口的。如今董凤举是跑不了的,咱们抓住董凤举,去见官去,偷情也好,杀人也好,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提到这个,就轮到柳夫人母女着急了。

“二奶奶,有话好好说。”柳夫人连忙也拉住她,道:“子婵行差踏错的事,我是知道的,我也认了,但杀人灭口的事,我们真没做过,这叫咱们怎么认呢?卿云愿意保全我们母女的颜面,我谢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人,这事肯定是误会……”

“行,你能承认这个,也算胆量。”娄二奶奶问柳夫人:“杀人的事,到底认不认?不认我可要见官了。有人要害卿云的性命,不管是不是你们,我都要查出来,没有放过的道理。”

柳夫人急得直摇头:“我真不知道……”

“好,咱们去见官,奸情杀人的奇案有的是,凭你怎么七弯八绕,见了官,一切都清楚了。”娄二奶奶又拉着柳夫人道,柳夫人急得连忙挣扎,推脱不止。正在纠缠之际,那边的柳子婵却扑通一声跪下了,流着眼泪道:“姨娘饶我一次吧,害人的事不关我娘的事,都是我的丫鬟阿茨做的,我受了她的唆使,糊涂脂油蒙了心,才没有告诉我娘,卿云姐姐,我对不住你……”

娄二奶奶这才放过了柳夫人。

“好啊,原来是你做的,你快如实说来,不然闹到见官,你这辈子就完了。”

柳子婵一面哭,一面解释,据她所说,都是她的丫鬟阿茨最坏,本来她和董凤举的事,都是阿茨看了些书生小姐幽会的戏,阿茨大她几岁,先动了春心。京中习惯,都是丫鬟陪着小姐睡觉,两人夜深人静时,阿茨就把那些故事来说给她,引得她对董凤举起了心。阿茨又两边得好处,给他们牵线搭桥,安排幽会。她还许诺了阿茨,以后私奔也带着她一起。

事情败露后,她先是又惊又惧,被卿云说得回转了心,但抵不过阿茨再三劝说,又落回了他们的陷阱里。后来卿云告诉柳夫人,柳夫人大怒,训斥了她,也把阿茨毒打一顿,毕竟是在客居中,不好发落,又怕把阿茨关起来,外人看出端倪,所以让阿茨陪着她去看跑马场,谁知道阿茨就起了坏心。见到赵家送黄金奴来给卿云骑,柳夫人好奇,和那牵马的媳妇说了两句,阿茨在旁边,见那媳妇只顾着回柳夫人的话,就偷偷把衣服上的铜纽扣取下来,放在马鞍下,想让卿云惊马,摔一跤报复她。柳子婵本来不想合谋的,但当着众人不好嚷出来,也不知道事情那么严重,以为只是摔一跤的事。看到事情不可收拾之后,当初就吓哭了。

她跪在地上哀求道:“姨娘信我,我真没有害姐姐的心,都是阿茨自作主张,要是知道这几个纽扣有这么大害处,我拼着命不要,也要当场嚷出来的。姐姐饶了我这次,我知道错了……”

听到这些,柳夫人比娄二奶奶都惊讶,急得直打柳子婵:“你怎么这样糊涂!卿云对你是怎样的恩德,你见到那丫鬟下手,竟然还不阻止她,我当时不是在旁边吗?你告诉我,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呀,现在叫我怎么有脸见你卿云姐姐和娄二奶奶,真是我教女无方……”

母女俩一面骂,一面哭,双方都泪流满面,抱在一起。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卿云不禁有些恻隐,但娄二奶奶脸色如同石碑般冷漠,毫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