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激动,忘了捂眼睛,把两只手放了下来,扫见戴眼镜的那位似笑非笑模样,心里一凉,立刻又把手抬起来了:「我这双眼一千多度,忘了戴眼镜,还有点青光眼,不大管用啊您三位放心。」
为了取信于人,还故意说错一个数……
四方脸男人一皱眉:「胡不归?」
「十有八九是假名。」戴眼镜的说,好像挺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苏轻。
四方脸男人低声问:「他胡说八道呢还是真的?」
「真的啊大哥,比针尖还真!」苏轻惨叫。
戴眼镜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判断说:「应该是真的,至少从他的情绪里,我感觉不到一点撒谎的迹象。
四方脸男人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低声骂了一句:「娘的,好不容易单独缀上胡狼,又让他发现了,跟姓桂的说,下回他要是再敢打草惊蛇,老子把他剁了喂狗。」
戴眼镜的人没接话,苏轻在一边战战兢兢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那位大哥也要把自己给剁了喂狗,两条腿都快软成面条了,勉强支撑着他的体重,四方脸的男人骂了一会狠话,指着苏轻对戴眼镜的说:「这个没用了,处理了吧。」
苏轻吓得心跳都停了,却听见戴眼镜的男人在一边轻轻笑了一下,走过来,捏起苏轻的下巴,近距离地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打量着狗市上卖的小狗,挑剔地看看品种好坏似的,嘴上说:「别呀,既然抓来了,就别浪费了,正好我和蒋岚都缺『小灰』,用他试试看吧。」
四方脸男人冷哼一声,嘴里好像嘀咕了一句「死同性恋」之类的,然后撂下一句:「随便你。」就转身出去了。
苏轻哆哆嗦嗦地说:「大大大大哥,你要是放了我,我我我保证回去求我老爸,让他重谢、重谢你,我爸是苏……」
戴眼镜的男人退后一步,放开他,看着苏轻一脸怂样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把自己抱成一团,打断他的话:「人群里,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变成『小灰』,如果你变成『小灰』,又有一半的可能性,能对上我……或者我一个同伴的型号,也就是说,你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活下来你觉得呢?」
且不说什么叫做「变成小灰」,苏轻玩过赌博,可那都是玩钱的,还从没玩过命,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像是哑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戴眼镜的男人慢吞吞地说:「当然,决定权在你,我从不逼迫别人,你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一下就完,不会很痛苦的。」
这民主实在太宽容了,苏轻心想,今天难不成就这么壮烈了么?
戴眼镜的男人见他还是不言声,就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呢?」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能回想起一辈子的事来,男人的手越掐越紧,苏轻慢慢地开始有种窒息的感觉,可他脑子里仍然空白一片,只有几个他爸戳着他脑门骂人、他妈溺爱地把他护在身后的场景,或者跟一帮狐朋狗友烟熏火燎地四处乱混、和郭巨霖没心没肺地搅在一起的场景,一个个都像是单薄的剪影一样,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他想自己这一辈子,原来就活得这样单薄。
苏轻心里忽然涌上巨大的不甘心,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死死地扣住男人掐着他脖子的手,哑着嗓子,拚命吐出三个字来:「我……我答……应……咳咳咳咳!」
男人嘴角一挑,愉快地放开了他,看着苏轻萎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起来,跟我走。」
苏轻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男人身后,这戴眼镜的像是完全不担心一样,把自己的后背对着苏轻,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走得一派潇洒轻松。苏轻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他盯着男人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恶向胆边生,心里盘算着,要是我现在忽然扑上去,照着他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走在前边的男人忽然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别想了,我就是一动不动地任你杀,你都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
苏轻一惊,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想起自己被绑架时候的灵异过程,心说这是读心术?这帮……还是不是人?
戴眼镜的男人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对比你强的人保持畏惧,这是一种很好的心态如果你能活下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话音才落,忽然苏轻觉得背后一凉,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一个女人,长得还不错的女人,一双眼睛却像毒蛇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苏轻的脖子僵成了一块木头,腿还不由自主地跟着戴眼镜的人往前走,脖子却保持着可笑的姿势,傻愣愣地扭着,盯着身后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走路悄无声息的大姐。
娘嘞……这是地球么?
女人问:「这是新的『小灰』?」
戴眼镜的男人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女人撇撇嘴,有点不满地说:「我不要这个,一看就是个胆子比兔子还小的小白脸,质量太差。」
戴眼镜的那位轻轻地安慰说:「你凑合吧,最近归零队的狗崽子们太活跃,下一次『盛宴』时间马上就到了,身边总不能缺了『小灰』,不要太挑剔,听说你的『小灰』前天刚死了一个,现在手里不就剩下一个了?」
女人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苏轻觉得方才那句话有点像「马上就要进山打猎了,身边总不能缺了猎狗,你不要太挑剔,前天刚死了一只,现在不就剩一只了」。
顿时觉得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戴眼镜的男人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了脚步,捉住苏轻的后颈,把他往里一推:「你能不能活着,就看它决定了。」
苏轻抬起头,那屋子里站着好几个面色冰冷的白大褂,正中间有一台长相狰狞的仪器,一个白大褂戴上口罩,看了看苏轻,指着仪器中间的位置说:「就是你?躺上去。」
苏轻吞了口口水,搬动着脚步,一步一挪地蹭了过去。看着那冷冰冰的仪器,又茫然地抬起头来,女人不耐烦了,她也不知道是个何方妖孽,「刷」一下,化作一抹残影,刚还在门口,一眨眼功夫不到,就站到了苏轻面前,一只手拎起他,甩到了仪器上。
苏轻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勺就「砰」的一声,撞到了硬邦邦的金属枕,耳畔响起「嗡嗡」的声音,他手脚冰冷,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
随后脚底下忽然传来一点酥麻的感觉,苏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整个身体就涌上一股如同被电击的剧痛,他嘶声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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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爆头 ...
苏轻觉得整个身体好像被撕成了好几块,剧痛过后,感觉开始麻木,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他拚命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那戴眼镜的男人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和旁边的女人低声交谈着。
有那么一刻,苏轻觉着自己就要死了,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似的,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心里涌上一股又漠然又不知所谓的感受。
那个四眼王八蛋说人群里有五分之一的人能变成什么见鬼的「小灰」,苏轻甚至分出闲暇,不着边际地想,百分之二十……他这辈子无论大考小考,连体育测试都算上,从来就没摸到过人群中前百分之二十的边过。
在剧痛之后的麻木里,苏轻不着边际地走起神来,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他那喜欢外面穿阿玛尼里面套破洞秋衣的老爸,他挣了那么多钱,可是不会花,别人都说他是暴发户。
苏轻在背后听见过,那年他还很小,跌跌撞撞地被他爸领出去显摆,带到一个酒会上,给人家说这是我儿子,我们家的小金童,途中苏轻贪玩,和他爸走散了一会,就听见当面一口一个「苏董事长」的叔叔阿姨们一脸不屑地在背后说「有多少钱也是就会拿麻袋背钞票的土包子,会赚不会花,一点品位也没有,生个儿子跟他一样,长得再好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这句话在苏轻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苏轻回想起来,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他立下了一定要学会「花钱」能耐的伟大目标,好像学会了花钱,他就不再是「暴发户的儿子」,不再是「没品位的土包子」了。
可是花钱的本事好学,品位却不好学,苏轻认认真真地学了那么多年,仍然没有摆脱「暴发户的儿子」这个充满了各种尖酸与侮辱性的名头,别人花钱就是生活精致,他花钱就是败家。苏轻想了很久,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