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这一句,张大娘并没有说出来,眼角的余光瞥到徐元的脸色,狠了狠心,弯下身子给于志全鞠了一躬,才算是全了道歉的礼节。

张婆子身材矮小瘦削,站在个子高的徐元旁边,对比那叫一个明显,这是个淳朴的年代,她故意装出了一副可怜样,一时间,倒是真让人有些淡忘了以往她腆着脸带孙子上门、连吃带拿时候的可恶了。

论起做戏,于志全其实并不比她差,张婆子刚准备弯腰,他就连忙伸手、准备去扶,只是,他年纪比张大娘还要大,腿脚没那么灵便了,反应能力更是不行,动作一迟缓,张大娘都已经鞠完躬了,他的手才即将挨到她的胳膊。

见张婆子已经直起身,于志全就像是生怕沾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以比刚才快了近两倍的速度,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动作格外麻利,跟刚才比起来,仿佛换了个人。

“诶,张家妹子,你这又是何必呢?罢了,也就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邻居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但是,以后还希望张家妹子你,能谨言慎行,可别再出现同样的错误了,不然,难保哪天不会犯在难说话的人手上。”

张大娘重重地应声道:“是,于大哥这话,我记下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出戏总算是落幕了,众人看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回屋去了,至于厨房,反正他们肚子也没那么饿,就让于家先用着呗,事情才刚刚平息下来,他们可不想因为使用厨房的事情,跟于家又起了别扭。

徐元和于志全回到厨房里,刚才,最后一道红烧肉出锅,张婆子就找过来了,他们还担心,饭菜都要凉了、得再回一次锅呢。

好在,徐来福还不算太呆,趁着徐元吓唬张婆子的那会儿,冲着于静招了招手,让她把饭菜都端回屋里去了。

至于他自己,则是留在厨房里,刷了锅以后,又归置了一下用过的东西,把酱油、醋这些调味品,都放回到了厨房的柜子里。

见厨房已经归回了使用前的样子,没有留下让要用厨房的下一家人说嘴的地方,于志全这才从兜里掏出锁来,把柜子锁上了。

放调味品和碗筷的小柜子,每家都有一个,都是自己找木匠打的,虽然出钱的时候有些心疼,但也算是免了大家伙儿为着“你家用了我家的盐,我家的醋少了点儿”这种事情整天吵嘴。

回到屋里,于家这就算是开饭了,大家围着小方桌坐着,一边吃饭,徐来福一边讲起了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公共厨房是有窗户的,正好跟灶台紧挨着,刚才,徐元和于志全在外面和张婆子“讲理”的时候,出于担心,徐来福就一直往院子里看着。

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他也没在意,谁知道,不经意间的一个回头,却是看见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儿,从缝里伸出了一只手来,目标格外坚定地朝着灶台上的那碗红烧肉伸去。

没来得及多想,看那只手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险些就要碰到他们家的红烧肉了,徐来福就下意识地拿起筷子来,往那只手上拍了一下,窗户外的人发出“啊”的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徐来福往窗户底下一看,呵,有个约摸十岁的小孩儿正蹲在那儿呢,小孩儿的手被打了一下,一抬头,正好跟徐来福的视线对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一溜烟儿地跑了。

要不然,徐来福怎么可能让于静趁着大家伙儿的注意力不在这儿,微侧着身子、背过大家,把菜用碗盖着、都端回屋里呢?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小孩儿嘛,难免嘴馋,只是,不问自取是为偷,总之,虽然对方没能得逞,可徐来福依旧不怎么喜欢那个孩子。

他这么一说,于志全登时就想起来了,冷笑一声:“哼,你遇见的那个小孩儿,应该就是张婆子的宝贝大孙子了。

这整个院子里,也就他们家老大经常会上别人家‘摸’点儿吃食,东西不多,真要计较起来,指不定还要被人说气量小,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呢,但要是完全不计较呢,到底是让人心里怪不舒坦的。”

“嗯?”徐元拧起了眉,张婆子来找茬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后脚她孙子就来偷吃的,这能是个巧合吗?

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哪怕没有证据,但是经过刚刚那一遭事儿,罗美玲对徐元的话几乎已经是深信不疑的程度了,当即就想去张家算账,只是被于晚菊给摁了下来。

“他们家还要不要脸?孙子偷东西,当奶奶的,不但不管教,还给他打配合,怎么着,这是想将来祖孙俩一起进公安局相依为命吗?”

罗美玲气愤地道,最重要的是,敢偷到他们于家头上来,是以为他们于家都好欺负的不成?

不是她自夸,就她俩儿子,一个抡大勺,一个在车间,那体格,怎么说也能甩出张婆子她儿子好几条街吧,到底是谁给他们的错觉,让他们不担心被找上门儿呢?

“嫂子,以后多提防着点儿那一家子就行了,咱们刚跟他们家闹了矛盾,那孩子也没被大家伙儿抓个现行,真要闹事儿,指不定张家人还得倒打一耙,说咱们因为刚才的事情,连一个孩子都要冤枉呢。”

还别说,以张婆子的无耻,是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一想到要被张家人反咬一口,罗美玲顿时偃旗息鼓了。

事实上,另外一边,张家也正讨论着于家人呢,张家儿媳妇对婆婆吃了亏并没有多大反应,反正,婆婆是个没理都要争三分的性子,被于家人收拾一顿,要是能消停一阵子,也算是件好事儿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在她心里,于家就都是什么好人,轻轻地摩挲着儿子手背上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印子,那叫一个心疼,时不时地吹两口气,似乎是想借此减轻儿子的痛感似的,不知道的,见她这样郑重其事,恐怕还得以为小孩儿的手断了呢。

“行了,妈,我都被人打了,你要是真心疼我,就给我开瓶罐头去,我想吃罐头了。”小孩儿有些不耐烦了,十分理直气壮地吩咐道。

张家也就张宝根这一个挣工资的人,要养活这一家四口,罐头这么金贵的东西,自然是不常买的,哪怕逢年过节买上一瓶,也都是进了孩子的肚子里。

至于张婆子和她儿媳妇,最多也就分几口糖水罢了,就这,她们还觉得自家孩子懂事、孝顺得不行,哪怕嘴馋了,也依旧知道把长辈放在前头呢。

对于儿子石头的态度,张宝根媳妇儿全然不在意,也没等婆婆的反应,起身就去给儿子拿了罐头,她知道,石头想吃,婆婆肯定会答应的。

又是先让了让长辈,他奶和他妈只喝了两口糖水,就摸着他的脑袋,笑呵呵地让他快吃,石头其实早就等不及了。

只是,他本能地认为,如果谦让一下,他奶和他妈高兴了,就会给他买更多的罐头吃罢了。

一口苹果罐头下肚,总算是让石头心里被打的愤怒平复了些许,听着他奶坐在那儿低声咒骂着于家人,特别是刚才多管闲事的那个年轻人,他心里的火又有些被引上来了,点头附和道:

“于家,还有他们家的亲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有那么多肉呢,分我几块又怎么了?

还有那个打我的老头儿,心可真是硬,一大把年纪,都快死的人了,还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这样的人,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石头跟在张大娘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学会了几分他奶的“强盗逻辑”,明明是他的不对,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孩子已经满十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年纪,也该懂事儿了,但他却没有丝毫愧疚,可见,这孩子早就在婆媳俩的溺爱当中长歪了,又或者,其实,张家的根儿从一开始就是歪的呢。

收拾完饭桌,一家人正坐在一块儿说话呢,徐元突然不做声了,顿了顿,紧接着便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念叨”的这个说法,现在大家已经不怎么提了,生怕连这样的话都被归到“四旧”里面去,但是对于老一辈儿人来说,这个说法依旧管用着呢。

无须多言,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会骂徐元的,除了张家人,也没有别人了。

当然,打个喷嚏而已,权当是巧合了,徐元也并不在乎,张婆子在家有没有骂他,管天管地,他还能管到人家里去?反正,只要别当着他的面儿骂,几句话而已,不痛不痒的,他无所谓。

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怕路上不安全,于晚菊跟徐来福也不打算等到上班的三个孩子回家了,反正,下一次有空再来,或者过年的时候,他们肯定是在家的。

“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外面冷,不用送,你快回屋去吧!”于晚菊站在门口,冲着自家大哥说道。

“知道了,你们路上也别耽搁,省得到家都要天黑了。”于志全应声道,随即,拍了拍徐元的肩膀,夸赞道:

“今天的事儿,做得好!果然,元元开始上班了,也确实是长大了呀!”语气里不无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