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块肉呢,就算离得远了些,但肉的颜色是那样,他们绝不会看错的。

料想到老于家今个儿是要待客呢,心眼子活泛的人就有了主意,平时公共厨房的使用时间,是有管事儿的安排好了的,各家都错开来了。

按理说,于志全这是刻意来早了的,想着他们家早点儿开饭就行了,又没跟谁家撞上,碍不着邻居们什么事儿。  可是呢,不偏不倚的,在厨房飘出香味儿以后,穿着灰色粗布衣服、衣服上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老大娘往门口,就那样一杵,一张脸拉得老长,加上她身材矮小瘦削,整张脸看上去便越发显得刻薄了。

一个人就站在门口,于志全他们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没看到?只是不想理会罢了,徐来福和徐元是因为不认识,于志全则恰恰是因为认识、知道这家子的为人,才不愿意搭理的。

“我说,于大哥啊,现在可不是开始用厨房的时间,更不是你家用厨房的时间,你这样做,有些不厚道吧?

厨房是整个院子的人公用的,可不姓于,让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你这,也算是用了大家伙儿的东西,没个说法,有些讲不过去吧。”

老大娘堵着光亮,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平时习惯扬着大嗓门儿喊的人,这会儿却得压着嗓子说话,那叫一个别扭,话里的嘲讽与威胁之意尽显。

显然,要是不给她点儿好处的话,她就把这事儿大声嚷嚷起来,大家伙儿现在没反应,是因为暂时还没想到这一茬儿,可要是被她这么一提醒,一块儿声讨指责于家,她就不相信,于家还能受得了?

看着张大娘的眼神频频落在了那一碗红烧肉上,于志全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险些被气笑了。

“照你这说法,不在做饭时间里,各家来厨房里烧一锅热水的次数也不少啊,怎么着,他们就不算是用大家伙的东西了?

我说张婆子,咱们当邻居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我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老头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国营饭店大厨,见识过的人物也不少,你这是,拿我当傻子吓唬呢?  滚滚滚!我们家今天要招待亲戚,懒得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去掰扯。”

正如于志全所说,张大娘跟于家也当了好些年的邻居了,还真没见过一向笑呵呵的于老头儿这般不耐烦的样子呢,他还叫她滚,都是老邻居了,说话至于这么不客气吗?

张大娘嘴都快气歪了,不故意装着,嗓门儿也就恢复到了原来的音量:

“于老头儿,合着你占用了大家伙的东西,我还不能说一句了是吗?黄世仁都没你这么霸道的,怎么着,我们工人阶级的同志,是连说话都不能了吗?”

黄世仁是谁?恶霸地主呀,国营厂子但凡有节目就会表演的经典剧目《白毛女》,里面有个人人喊打的,就是黄世仁了。

这是个讲究阶级成分的年代,跟“地主”这两个字沾边儿,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吧,人人都爱看热闹,冬天里的热闹事儿就更少了。

眼下看着院子里战斗力最强的张大娘似乎是跟于家起了冲突,在心里“哟”了一声,也不嫌冷,一个个都跑出来看热闹了,甚至还有大着胆子凑近厨房、去看于志全脸色的呢。

于志全已经动气了,不管张大娘是不是故意的,但是,把他跟黄世仁扯上关系,总归是没安好心就是了。

正欲开口说话,却是徐元扯了扯他的袖子,拉着他走出了厨房,连带着张大娘也后退了两步,再看看厨房里,徐来福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呢,顿时心中暗恼。

“这位大娘,您贵姓啊?”徐元思忖着,态度很是礼貌客气地问道,他来于家的次数是不少,但也没细致到连于家邻居们的情况都一并了解了,也没让他舅爷开口,故意问了这一句。

对峙的双方都站在了大家伙儿的眼皮子底下说话,这才对了嘛,不然,他们在厨房里,声音隔了一层,不一定被大家能听得清晰。

张大娘正气恼着呢,哪儿有心情应付面前的这个小年轻?语气极为不耐烦地顶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儿!”

先不论对错,单看这态度,再联想到张家平时的为人,众人心里都已经有所偏向了,人群中,有好事者粗着嗓子喊了一句:“她姓张。”

于志全原先是不打算让徐元来出头的,他一个长辈,躲在晚辈后面不出声,这像什么话?

只不过,徐元扯着他的袖子,又用眼神暗示了他,他这才默不作声了,想着元元脑子活泛,说不定已经想到办法对付这种不讲理的婆子了,反正,要是元元顶不住,他再上就行了,权当是给孩子个锻炼的机会,让他见识一番人性中的恶了。

这样想着,于志全扭头,不动声色地冲着站在最外层的罗美玲和于晚菊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别担心,先看看再说。

--------------------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36章 出头

徐元也不在意她的态度, 沉声问道:“张大娘,你的话,刚才大家伙儿也都听见了, 说起来,还要怪我,刚发了工资,想着舅爷平时待我的好, 就往家里提了一斤肉, 给一家人补补身子。

我是个小辈儿,也不懂怎么看人眼色,没有在大娘您过来的第一时间, 把那碗肉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这是我的不对, 可是, 你跟我舅爷也是相处多年的老邻居了,怎么就能狠心到张口闭口给人乱扣帽子呢?

黄世仁?您可真够看得起我们家, 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话到底该不该说,您难道心里没数吗?

我舅爷在国营饭店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一大家子人挤在这几间屋子里, 哪怕多有不便, 也从来没想仗着自己手艺好, 给国家添麻烦。

这样一个辛辛苦苦为大家服务、也不求回报的老同志,被您随口污蔑着, 就因为没能让您如愿, 那接下来呢?您还想要什么?要是没能如愿以偿,是不是又得去污蔑其他人了?”

听完这话, 心里原本就有了猜测的邻居们,这下更是了然地看向张大娘了,就说嘛,张大娘这么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浪费口水、跟于家对上呢?

不过,于家出面的这个年轻人说得也对,张大娘是该长点儿教训了,不说她平时在院子里“横行霸道”的作风,单说乱给人扣帽子这种事儿,就不能由着她继续来了。

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清白人家,可不想哪天被革委会找上门来盘问呢。

大家伙儿的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是殊途同归,最终都转化成了一个念头,按理说,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遇到事儿的时候是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可这不是情况特殊吗?所以,还是先装哑巴吧。

邻居们不吭声,张大娘可不是好惹的,她借着一张厚脸皮倚老卖老,惹得院子里人人怨声载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她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是街道办找上门来了,也拿她没办法。

这不,时间久了,也养得张大娘胆子越来越大,这会儿,看见徐元一个愣头青敢这么跟她说话,语气里尽是指责与说教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长辈呢,顿时气炸了,指着徐元的鼻子骂道:

“你个小崽子算哪根儿葱,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吗?我又没说错,他于老头儿难道不算是用了大家伙儿的厨房?难道不该给出些赔偿来?”

张大娘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话音落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人群外,要不是于志全刚刚使的眼色,于晚菊和罗美玲都要忍不住冲上前去了。

从小到大,被人指着鼻子骂,对徐元来说还是头一回呢,不过,要是搁在高中刚毕业的那会儿,他肯定是会愤怒冲过去的,现在嘛,他可是长进多了,直接用蛮力算是下策,还有可能被这个老婆子讹上呢。

“张婆子,你说话放客气点儿,这是我侄孙徐元,他说的话,就能代表我们于家!”

于志全可不愿意见到徐元受委屈,同样的话也返还给张婆子,她算个什么东西?平常于家都是懒得跟她计较罢了,可不代表着她能蹬鼻子上脸了。

“舅爷,没事!”徐元又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自家舅爷面前,好脾气地笑笑,似乎并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大娘,你说这话可就没道理了,这会儿又不是做饭时间,厨房没人用,是空着的,要是这样都得让我们家赔偿的话,那以后,大家伙儿就都别在非安排时间进厨房了。

像是晚上想烧锅热水擦个身子,好说啊,先给一院子的人赔偿了再说,谁让那不是可以用厨房的时间呢?”

于家到底还得在院子里久住,徐元之所以拉住舅爷、选择自己出头,也是这个原因,一来,舅爷不一定能说得过这个胡搅蛮缠的婆子,而他作为年轻人,就算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念在他是为自家人出头,也情有可原,不是吗?

二来,他作为“局外人”,有些话说起来,总归是要更方便一些的,也免得于家得罪了邻居们,日后不好来往。